依托基本价值观来培育和践行核心价值观,具有独特的优势。这种优势在于,基本价值观在中国传承几千年,成为中国文化的基本要素,为广大人民所喜闻乐见、耳熟能详,已经转化为人民大众的基本思维方式、情感意念,成为人民讲道理、辨是非、论善恶的基本依据。传承和创新基本价值观,有利于广大人民群众尽快接受与认同核心价值观,自觉参与到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时代实践中来。
三、基本价值观是洋溢
天下的价值观传承与创新基本价值观,有助于增强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有利于塑造中国的软实力。一个没有文化自信的民族不可能有自己的道路,只能始终摸着石头过河。中国道路必须依托中国精神与中国力量。所谓软实力,是指本国的文化所具有的影响力、号召力、吸引力。基本价值观是源生性、本原性的价值观,传承和创新基本价值观,才能真正打造中国的软实力,才能真正打造发展中国的文化产业。更为重要的是,基本价值观是放之四海、适宜天下的价值观。中国的许多基本价值观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提出(正如西方许多价值观早在古希腊时期提出的一样),当时的思想家都不是面对中国本土提出基本价值观和思想原理,而是面对全天下提出价值观念与思想原理。可以说,中国文化、中国基本价值观中蕴涵着天下主义传统。梁启超早在《先秦政治思想史》中就提出中国文化有天下主义精神,认为中国先哲言政治,皆以“天下”为对象,先秦学者皆是针对全天下而积极地发表其学理上之意见,这是世界主义之真精神。天下主义,或者说世界主义,就是破除宗教、国家的界限,针对全天下而发表思想文化原理,以建立普适天下的世界和平与秩序、提高全人类的文明教养为自己的责任。
天下主义发端于春秋战国时代,主要表现在以下3个方面。第一,由于地理环境和交通、通讯技术条件的限制,当时人并不知道世界其他地方尚有希腊罗马文明、中东文明和印度文明存在,他们认为中国地区就是整个世界。梁漱溟先生说:“历史上中国的发展,是作为一个世界以发展的,而不是作为一个国家。这话大体是不错的。”[1]第二,春秋战国时代,西周王朝的行政统治体系逐渐断裂解体,即礼坏乐崩,诸侯、大夫纷争混斗,以强凌弱、以大灭小,争城夺地,相互吞并,天下陷入无序失范状态,取而代之的是地域国家的兴起。随着天下纷争逐渐转变为国家之间的纷争,国家主义开始流行。但当时包括孔墨孟荀在内的整个士阶层,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理想或谋求自己的利益,在列国间往来奔走,纵横捭阖,“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论语·宪问》)。孔子本人就是移民先锋,他在鲁国不受重视,就率领弟子周游列国。战国时期一个鲜明的特征就是许多国家的著名政治家都不是本国人,而是所谓“客卿”。当时的商人、百姓也没有国家观念,哪里关市讥而不征,他们就到哪里开辟商业市场,哪里政治清明稳定,百姓就襁负其子而至。第三,许多思想家都不以种族、邦国为念,而是着眼于全天下提出政治原理和思想学说,思以其学易天下,以安定天下、引导天下从无序走向有序为己任。
孔子和老子最先表现出对天下主义观念的承认和接受。孔子说:“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论语·里仁》)。君子对于任何国家、任何人,既不刻意亲密,也不随意疏远,而是根据道义准则作出选择和判断,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意义明确的天下主义的宣示,表达了天下主义的精华。天下主义是道义主义,也是文化主义。文化只有高低之分,没有国界畛域的区分。孔子曾欲“乘桴浮于海”、“欲居九夷”,当有人怀疑九夷之地愚陋不可居时,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论语·子罕》)。这里传达的信息是很清楚的,君子所到之处传布文化教育,可以改变九夷之地朴野愚陋的境况。故孔门中有“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思想。天下主义观念还蕴含着人文主义的伟大信念。“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季氏》),天下主义者处理对外关系,依靠高度的文明德教使“远人”心悦诚服地归顺,而不是凭恃武力征服。在国家主义盛行、人们凭籍武力强大而横行霸道的时代,天下主义不免相形见绌,充分暴露其弱点而不见用。但历史事实同样证明,如果没有较高的文明,仅仅凭借武力,谁又能够维持长治久安呢?当然,我们今天总结历史教训,已经可以明确地作出结论:要实行天下主义,必须建设强大的军事力量作为后盾。孔子时代“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孔子以“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努力以澄清天下为己任。隐者桀溺认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夫子抚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论语·微子》)。孔子一生奔走,思欲“一匡天下”,使天下之民归心,立功不成,止于立德、立言。道家以自然为宗,但所持天下主义之气象博大,丝毫不让于儒家。老子也是动辄言天下,如“以天下观天下”、“以无事治天下”、“抱一为天下式”。庄子的“天下篇”总结百家学术之源流裂变,更是先秦学术史之名篇。墨子言兼爱,言尚同,也是突破种族、国家观念而提倡国际和平。“且夫天之有天下也,辟之无以异乎国君诸侯之有四境之内也。今国君诸侯之有四境之内也,岂欲其臣……民之相为害哉?今若……处大家则乱小家,欲以此求赏誉,终不可得,诛罚必至矣。……今若处大国则攻小国,……欲以此求福禄于天,福禄终不得,而祸祟必至矣”(《墨子·天志》)。天之视万国兆民,其爱之如一,利之如一。故凡人类之受覆育于天者,皆当体天之志以兼相爱而交相利。因此,尽管生处“人相贼、家相篡、国相攻”的时代,墨子却呼吁人们“视人之国若其国”。儒家的孟子和荀子已经完全是公开明白地主张天下主义,要在全天下实现普遍的和平与秩序,即“定于一”。孟荀都是自任以天下之重,以“天下之归心”为己任,“达则兼济天下”、“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荀子活动于战国后期,此时已是“四海之内若一家”、“无幽闲隐僻之国”,荀子高举天下主义大旗,提出“仁眇天下,义眇天下,威眇天下”(《荀子·王制》),主张以文化统一天下。
天下主义通过《易传》、《大学》、《中庸》、《春秋公羊传》的阐释而成为系统的文化主义原理,对后世思想、观念、文化起到构造性影响。《易传》从天地人统一的普遍原理出发,提出普适天下的哲理观念:“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周易·彖传》),“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周易·系辞上》)。《易传》作者认为“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周易·系辞下》)。《大学》之道,就是个人从认知开始,以平治天下为最高目标,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也是儒家核心内容的内圣外王之道。《中庸》提出要立天下之大本,即“为天下道,为天下法,为天下则”,把文明教化向全世界传播:“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梁启超先生认为,天下主义“其气象如何伟大,理想如何崇高”,即此数语,“已可概见”(《先秦政治思想史·本论》)。《春秋公羊传》分“三世”说明天下主义之进化轨迹:第一是“据乱世”,“内其国而外诸夏”;第二是“升平世”,“内诸夏而外夷狄”;第三是“太平世”,“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大小若一”(《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