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典的现象学那里,现象学方法与对象已经被混淆起来,这种混淆实际上是现象学方法与现象学的真正对象即“彻底的现象性”之间的“矛盾”和背离。因此,亨利认为,有必要重新澄清现象学的方法和对象,有必要把现象学的方法与现象学的对象分离开,并且有必要排除现象学的方法。他宣称,“我排除这种作为方法的现象学定义,即一种意向性澄清的方法,实行现象学还原并且声称以这种方式获得一些可靠的结果。实际上,这种由其方法特别是由还原来界定的现象学,已经在关于现象学的对象这个问题上采取了一种立场;它把现象学的对象当作思维的对象来考虑,并且由此当作是应该被思考的因而是可以被思考的东西。不过,这种关于现象学对象的构想,已经是一种对于现象学对象的变性”。
排除作为还原方法的现象学,是为了返回到现象学的对象,返回到现象学本身并且将其彻底化。在我们刚刚引用的文本中,亨利接着说,“那么,现象学的对象是怎样的?现象学是关于现象的本质的科学,就是说,关于现象的纯粹现象性的科学。换言之,现象学并不考虑事物,而是考虑它们由以被给予我们的方式,它们的被给予性的样式,正如胡塞尔在1905年关于时间的讲座第39节第8个附录中所说的,不是对象,而是‘在如何之中的对象’,也就是说,在它们的被给予性的如何之中的对象。然而,必须是更加彻底的:说实在的,现象学并不考虑在其被给予性的如何之中的对象;它放弃这些‘对象’检查这个‘如何’本身、被给予性本身,检查显现。……因此,现象学的对象最终不是事物被给予我们的方式,而是给予本身被给予的方式,是纯粹的表现被表现的方式,是纯粹的启示被启示的方式。现象学的原初对象,就是如此的纯粹现象性据以被现象化的现象化样式”。
因此,现象学的彻底化,就是要返回到它所追求的原初对象,即纯粹现象性及其现象化样式。在亨利看来,这种纯粹现象性就是绝对的主体性,是现象学上的生命,其现象化样式是生命的内在的自行显现,生命的直接的自行给予,恻隐的自行感发(auto-affection pathetique)。生命超出了意向性的可见视域,超出了现象学的明见性。唯有这种生命的内在性,才能够给意向性、超越性提供最终的奠基。意向性的基础不在于它自身,而是在于非意向性的生命之中,因为只有首先在生命的自我给予之中被感觉、被体验(s’eprouver),被如此内在地给予,意向性才能发挥其作用。“只有基于这种彻底的内在性,某种类似于超越性的东西才是可能的。观看只有作为一种非观看而被实现……这个非观看、这个未见、这个不可见,并不是无意识。它不是对于现象性的否定,而是现象性的最初现象化。它不是一种预设,而是在其非绽出的但又不可否认的侧隐之中的我们的生命”。
三、小结
由此可见,亨利对于现象学方法的批判,无论是对于理解经典现象学还是对于理解“未来的现象学”来说,都具有根本的意义。我们知道,现象学,尤其是胡塞尔的现象学,首先就是以方法而著称,如同亨利所说的,“方法问题与现象学密切关联,以至于现象学似乎是由方法来界定的,明确地作为一种方法,作为一种特定的方法”。现象学方法的批判揭示了现象学的“过去”:经典现象学依然局限于西方传统哲学的预设,即存在论上的一元论(更准确地说,现象学上的一元论),这种一元论仅仅承认唯一的一种显现样式,仅仅按照意向性、超越性、外在性、视域、世界来理解存在的显现,把主体性理解成意识与其对象的关系。因此,现象学方法的批判揭示出意向性现象学的还原方法的局限,揭示出这种方法没有能力把握到的“实事”,即纯粹的主体性、生命的彻底内在性。
另一方面,现象学方法的批判还表明,意向性还原妨碍了现象学目标的实现,因此有必要为了“真理”而抛弃“方法”,重新澄清现象学的真正对象。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亨利力图“将现象学加以彻底化”,进一步提出了他的“物质现象学”、“生命现象学”的筹划。因此,现象学方法的批判逆转了现象学的方向,敞开了一个巨大的领域,即“非意向性现象学”的领域、不可见的生命领域。物质现象学打断了经典现象学的方法和对象之间的统一性,但是在更加深刻的起源之处,在生命的源*显现(archi-apparaitre)之中,方法和对象将会重新统一起来:生命、道路和真理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