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的北平，刚从民国“首都”变成没落“故都”，由于达官显贵纷纷南下，市面上一片萧索。而就在这么一个冷清年份的秋冬之交，北平城却爆发了一件足以震惊全国的大事件——几千人力车夫发起暴动，对市内有轨电车大肆破坏。平时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车夫们，突然凶神附体，大动干戈，何以至此？事件的起因，还要从北平市总工会改选纠纷说起。
一
北平市总工会成立于1928年8月，组建者是国民党北平市党部的李乐三、张寅卿等人。
从成立伊始，总工会就和北平各职业工会一起，被置于国民党的控制之下。市党部下设有“民众训练委员会”，专门负责“指导”和“训练”工会、农会这类“合法的”民众团体。在工会活动中，张寅卿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此人是北平国民党地方组织的“开创元老”之一，又是工会系统的主要创办者，曾一度担任总工会主席，控制北平的工会活动。但好景不长，国民党内的派系斗争很快就波及到了北平。张寅卿属于汪精卫的“改组派”，与蒋介石和陈果夫、陈立夫兄弟控制的“CC系”针锋相对。结果在1929年6月的市党部改组中，CC系占据了主要领导职位，张寅卿败下阵来，被逐出市党部。不过他仍通过其亲信控制着部分职业工会，势力犹存。但张在领导工会期间独揽大权，任用亲信，还不时挑拨各下属工会，从中渔利，也引起不少工会的不满。
1929年10月18日，电车、电报等17个工会呈文给市党部民训会，请求召开全市工人代表大会，改选总工会。而对市党部来说，这正是进一步清除改组派势力的大好机会，于是很快就接纳了各工会的建议，并决定于20日召集总工会及各职业工会，召开谈话会讨论改选事宜。由于多数工会当时已接受党部领导，张寅卿及其亲信只能支配人力车夫、工程队等少数工会，因此张寅卿认为以合法手段改选总工会，其亲信将无法当选，掌控总工会。于是便唆使其表弟陈子修，煽动工程队工会部分工人，蓄意破坏。20日的谈话会上，工程队工会“代表”大打出手，殴伤总工会执委、电车工会代表郦寿昌，以及前来指导的民训会代表邓仰至，会场秩序大乱，会议被迫中止。
代表被打，必不能善罢甘休。当天夜间，“改选派”电车等17工会自行集会，决定成立“总工会会务维持委员会”，并迫使还在任上的总工会执委徐澍全，代表第三届总工会执委会声明放弃权力。会场上，电车工会、人力车夫工会、电话工会、邮务工会各派出“维持队”10人，维持秩序。电话工会维持队备有刺刀，邮务工会维持队则手持木棒，以资防卫。21日，“改选派”各工会又组织了“总工会选举筹备委员会”，继续着手改选。
二
对于各工会的行动，张寅卿一派决意反击。22日中午，旧总工会执委（第三届）陈子修、韩质生带领工程队、沟工队、清道夫工会并人力车夫工会西单支部联合维持队约200人，赶往西城丰盛胡同，占领总工会。随即发表宣言：声明不承认“会务维持委员会”组织及其筹备改选活动，表示拥护第三届旧执委，宣称选举代表大会应由旧执委召开。期间，工程队等四工会维持队把守丰盛胡同内各街门巷口，设置警备。同时，大批人力车夫，特别是属于车夫工会西单支部者也被动员来守卫。丰盛胡同东口（通西单北大街）“洋车环列，禁止通行，凡入内者，须先通报，警卫甚严”。其后，人力车工会西单支部组织股干事贾春山等人又带领人力车夫1000多人，各持木棍，陆续前往总工会。
消息传出，电车、电话、电报、邮务等“改选派”工会立刻组织反击。大车夫工会和人力车夫工会其他十支部，集结起2000多人，准备赶往丰盛胡同动武。此时，与总工会同在丰盛胡同办公的农民协会、商民协会、学生联合会、妇女协会四团体，见局势严峻，便出面调停，于当天下午派出代表分头与陈子修和改选派接洽，敦促双方“以和平为宗旨，共谋解决”。经过劝说，改选派各工会表示不再派属会工人赶往总工会。
到了下午6点前后，占据总工会的陈子修、韩质生等人见改选派各工会维持队不来，自己制造事端、阻挠改选的意图无法实现，便转移目标，煽动工人开始捣毁电车。唆使人力车夫暴动的计划，很可能是“早有预谋”的。事后军警曾在人力车夫工会西北城支部搜出暴动计划一份，内容包括捣毁香山汽车，捣毁全市电车，拆毁全市电车轨道，拆毁永定门至南苑轻便铁道等，极为详密。
当时，人力车夫、工程队工人因为之前数月与电车公司和电车工人的积怨，对电车恶感极深，于是陈子修、韩质生等人便利用了这种情况。特别是对数量庞大的人力车夫，陈、韩以“行驶电车，影响人力车夫生计”之说，加以煽动。其制定各项计划，“皆是利用车夫，名为为车夫谋利益”。旧工会执委还宣称“砸了电车你们才有饭吃。砸吧！出了事我们负责”。于是，1929年10月22日下午6点，大批人力车夫离开总工会，奔向各处电车轨道沿线，开始捣毁电车。而随着斗争目标从工会问题向生计问题的转移，原本人力车夫工会西单支部与其他十支部间的分歧对立，也迅速模糊，砸电车暴动成为全市人力车夫普遍参与的事件。
这场暴动首先爆发于西单北大街丰盛胡同东口附近。从总工会出来的人力车夫用人力车拦截电车轨道，阻挡电车行驶，之后一拥而上，驱赶乘客，殴打司售人员，捣毁车辆。在西四砸完电车后，人力车夫又沿西单北大街、西长安街一路向东，沿途打砸电车，同时城内东单、前门、天桥等多处均发生砸毁电车事件。人力车夫砸电车时，先破坏发电机，再砸毁玻璃窗，极有组织，以致报纸舆论事后认为“确似有预定步骤”。人力车夫还赶到位于天桥的电车工会，将门窗桌椅公物及孙中山总理遗像等全部砸毁，并抢去大量存款。随后，又有车夫赶往南城铁山寺，欲将电车工人子弟学校和第九区党部捣毁（铁山寺纠纷详情，见《文史天地》2013年第12期）。所幸警察赶到，将暴动车夫驱散，才免遭破坏。暴动车夫还计划砸毁电车之后再将电车公司和通县发电厂全部破坏，由于军警及时赶往维持，未能实现。因人力车夫与西北郊长途汽车商也有矛盾，因此在事件中，还有数辆长途汽车被毁。参加暴动的除了人力车夫外，之前与电车工会素有矛盾的工程队、沟工队部分工人，也参加了破坏。甚至还有记者看见僧人混迹于砸车现场人群之中。由于电车工会在9月份的铁山寺纠纷中惹怒了北平佛教界，所以记者认为：“盖该（铁山）寺和尚前受电车工会之压迫。故人力车夫打至天桥时，该方面和尚亦有鼓动天桥支部、花市支部参加之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