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6月，国民政府北伐军占领北京（后改北平），国民党的地方组织也转为公开活动。尽管1927年“清党”后，国民党已不再是一个革命政党，但在之后的几年里，一些基层党部仍在积极地开展民众运动。北平也不例外。其中一个重点，就是在市党部“指导”下，建立了各行业工人的工会组织。据统计，到1929年8月，北平各行业工会已有45个，工会会员2.2万人。而其中，电车公司工人工会的活动，堪称典范。
一
北平电车公司于1924年正式运营，是民国时期北平最主要的近代企业之一。据1933年统计，电车公司有车路工人604人，其中一线的司机生、售票生就有450人。在近代工业并不发达的北平，如此规模算是相当可观了。电车工人工资微薄，仅有“过半数其所得工资，可以维持其家庭的最低生活”。相反，电车公司针对工人的处罚却多达80余项，轻则罚金，重则“开革”。生活的艰辛，资方的压迫，都让电车工人心怀不满。而人数多、素质高、重协作，又让他们易于组织和动员，这为工会的出现提供了条件。1928年6月25日，电车工人工会成立，这是当时北平最早成立的合法工会之一，甚至比北平市总工会成立（6月30日）还早。
尽管国民党领导下的工会反对阶级斗争，宣扬劳资合作，但这些新生的工会组织仍然跃跃欲试，准备与资本家老板们一较高下。早在电车工会成立大会上，工会代表就喊出口号：“嗣后遇有不平等之事，则以罢工为后援。”到了10月，电车工会正式向公司提出了增加工资、实行八小时工作制、补助工人子弟学校经费等要求，但并未被公司接纳。到11月中旬双方交涉仍无结果。于是，未达目的的工会委员们放出话来：如果再得不到公司的满意答复，将发动罢工，“以示坚决”。
与此同时，电车工人的工作环境进一步恶化。北伐军占领北平后，各路军人充斥市内，时有横暴行为。士兵乘电车不买票，不遵守乘车秩序，不服从司售人员管理，甚至殴打司售人员的事件屡屡发生。对此，电车工会曾于10月26日向公司提出要求，切实加强工人安全保障。但公司方面一直虚与委蛇，并未做出什么实质行动。结果11月18日，又有两辆车的售票生、司机生被不法士兵打伤。此事进一步刺激了电车工人。11月20日上午，电车工会在三里河车厂召开全体工人大会，讨论军人殴伤工友和要求电车公司改善待遇等问题。当日早8点至10点间，由于电车工人全体开会，北平各路电车一律停驶，直到10点散会后，才陆续恢复出车。
当天下午，由工会拟定的正式“警告书”递到了公司董事面前。“警告书”要求四项：一、由公司向当局交涉，杜绝再发生打伤工人事件；二、将在工人被打事件中“畏祸隐避，不加救护援助”的公司总稽查韩宝书立即开除；三、此后再发生打伤工人事件，伤者每人给予抚恤金20—200元，具体数额由工会决定；四、公司每月向工会拨付津贴200元，用于办理工人学校。最后，工会措辞强硬地要求资方：“限于自警告日起，于二十四小时内，完全答覆，否则工人等不堪其苦，决一律难再继续工作。”
次日，公司按时给出了回信，不过内容却充满了推诿和拒绝。而就在劳资双方往来交涉期间，珠市口又有电车工人被士兵打伤。这就更是火上浇油。22日，电车工会再次召开工人大会，讨论抵制办法。众人一致认为：工友在工作期间人身安全无法得到保障，公司、政府又疏于维护，要争取工人权益，只有罢工！
但是，这“工”怎么个“罢”法，还要细细思量。作为城市公用事业，电车运行关乎市民公共利益和社会正常秩序，因此单纯举行罢工，很可能会招来社会各界的反对，增加斗争的阻力。于是工人们决计采用灵活方式：“军人殴打工友之原因，不外因怪售票生令其购买车票，工友等既因售票而遭彼军人之侮辱，莫如不售票，任人搭乘电车，而免遭彼辈之毒打。”
于是，“罢工”变成了“怠工”。从22日上午9点起，各路电车一律行车不售票，任人搭乘。不少市民见有利可图，纷纷乘坐电车，以至于当日电车较之往常“尤形拥挤”，且“人人莫不欣欣然而色喜”。23日，电车工会还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向驻平各报记者报告事件原委，希望以此寻求更多的社会理解和支持。
怠工果然见效，电车公司仅22日一天的营业损失就高达银元3千元。对于工人的怠工行动，公司董事会束手无策，只好求党政部门帮忙。于是，北平市公安局长赵以宽、公用局长李光汉与市总工会主席张寅卿共同出面，开始进行调解。官方出马，果然奏效。23日，电车工会表示愿意接受调停，暂时复工。下午6点，各路电车恢复售票，怠工告一段落。
二
几经协商，27日，电车公司董事会终于通过了劳资纠纷解决方案：一、公司负责切实向军警机关交涉；二、稽查韩某停班；三、公司按月补助工人教育经费200元；四、工人在车上服务受到伤害，公司给予慰问费20—150元，具体数目由工会确定；五、月薪28元以下之工人一律加薪3元。此外，公司还保证电车工会执行委员每月生活费照工资拨给。该方案得到了工会的认可，于是工潮完全解决。尽管最终结果充满了妥协的味道，不过对于电车工人而言，终究是“破天荒”地为自己争来了利益，算是初战告捷。
经此一役，工会声势大振。这让公司管理层极为不安，于是就暗中策划分化工人。1929年初，曾任电车公司董事长的前北洋官僚朱深，通过其亲信石子青等人组织“皮簧联欢社”，借以笼络工人（特别是稽查、工长等上层工人），分化工会力量。此事被工会侦知，遂大举整肃“内部不良的份子”。1929年2月5日，电车工会召开全体大会，决定对“组织皮簧联欢社，以破坏本会之工贼”售票生长潘某、售票杨某二人“经全体通过铲除”，要求公司立即将二人开除。
反对派当然不会坐以待毙。2月14日晚，石子青等人召集200余工人在法华寺车厂电车房开会，宣布成立“电车工友维持会”，发表宣言书，公开与电车工会对抗。在其宣言书中，维持会指责电车工会委员系由总工会指派，并非民主选举，于法理不合。各委员就职后，“只知自圆私利，举动乖张”。其中列举了工会执委的各项“劣迹”：擅自扣留公司发给工人的薪俸；对去年11月不参与怠工的工人课以罚款；公司每月补助工人学校经费和提供给工会的经费，使用情况不明；对不满工会的工人擅自逮捕拘禁，私立公堂，捆绑殴打等等。由此，维持会攻击工会“暗无天日，剥夺同人一切自由，直是暴民专制……”。而维持会宣称将“纠合同志”（自称已有370余人），“打倒非法指派之执行委员，除去害群之马”，要求“即日另行选举，务得真正我人代表，以谋公共的利益为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