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知名文艺美学家胡经之可谓“双喜临门”。一是五卷本的皇皇巨著《胡经之文集》正式面世;二是被授予“广东省优秀社会科学家”称号。近日,深圳商报记者来到已届83岁高龄的胡经之家中,聆听这位“中国文艺美学教父”、深圳学术文化界的“拓荒者”畅述治学往事。
胡经之最早提出发展文艺美学,率先开拓文艺美学,是我国文艺美学学科最重要的开拓者与创立者。1984年与知名学者乐黛云共同创办深圳大学中文系,曾任系主任等职。其主编的《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是我国改革开放后影响较大的教材。著有《文艺美学》《文艺美学论》《中国古典文艺学》《胡经之文丛》以及《胡经之文集》(五卷)等。
提倡文化美学并非否定文艺美学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大家都知道您在国内率先开拓文艺美学新学科,最早在北大设立文艺美学硕士专业方向。而您也是师承杨晦、朱光潜、宗白华等名家。您是在怎样的机缘下从事文艺美学研究的?
胡经之:我在北大的老师们当时是在美学并不很兴盛的情况下研究美学的,他们当时并不能大张旗鼓地研究美学,直到周扬1958年来北大讲课,那时大家才敢真正去研究美学。在此以前,无非就是个人兴趣。首先我看了朱光潜的书,他讲只有艺术才有美,大自然没有美,于是我心里就犯嘀咕,疑惑为何大自然没有美,所以我想看书,看看其他人怎么说。从1953年开始,我就看了很多“五四”以后的相关书籍,大概有二三十本,总没解决心里的问题。等到周扬主动带了邵荃麟、张光年、何其芳、林默涵、袁水拍五人来到北大,开设一系列“文学理论”讲座,主题是“建设马克思主义的美学”,我的研究兴致就上来了。我首先从文艺美学着手。可是我的兴趣也不光在文学艺术上,我还对大自然、人文现象感兴趣。所以我要进一步从美学观点来看文化现象。最后我又回到年轻时的题目:大自然究竟有没有美?现在还没有哪一种美学理论解释得很清楚,我还要继续研究,下来可能还要继续写文章。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文艺美学在上世纪80年代作为一门新学科,当时您赋予了这门学科怎样的内涵?
胡经之:我当时提倡两个东西:比较文艺学和文艺美学,文艺美学是一门新学科,以前美学和文艺学并没发生联系的,文艺学的重心是讲文艺怎么为政治服务,所有的理论都是围绕为政治服务展开,政治性很强。理论以抽象的方式来为政治服务。但是不是这样呢?我觉得文学艺术不能只停留在这个层面。文学艺术还有其审美作用。文学艺术有它自己独立的作用,可以为政治服务,也可以为其他方面服务,比如塑造人格精神世界,亦可以给人美的享受,我不反对从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来研究文学艺术,但不能缺少美学,而且比起其他艺术形式,文学艺术的审美作用更大。文学艺术要追求真善美,上世纪80年我提倡这点,大家都很拥护。此外,外国的东西我们也要学习,但是要把中国的跟外国的进行比较研究,这就是“国际视野,中国情怀”。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您来深圳以后,最明显的就是倡导文化美学。从文艺美学到文化美学,经历了一种怎样的思考?
胡经之:最早我是在广州的《学术研究》上写了文章,题目叫《走向文化美学》。接触了很多国际文化现象之后,才觉得我们要面向现实,面向大众文化,应该把我们的视野从文学扩展到文化。换言之,精英文化要研究,大众文化也要研究,然后才能促使主流文化的发展。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率先将深圳大学中文系拓展成国际文化系。深圳大学的很多学院都是在这个基础上产生的。传播学院的前身是成立于1985年的深圳大学大众传播系,国际交流学院是从中文系里的对外汉语专业发展而来的。国际文化系成为深圳大学学科的增长点。那时深大文科只有中文系、外语系。现在的文学院又拓展为文史哲。
需要注意的是,文化美学并不是要否定文艺美学。文艺美学对文学艺术还要做深入研究,但我认为不能只停留在文学艺术,应该有更宽的视野。文学艺术在文化里是比较核心的部分。后来,深圳成立了文艺评论家协会,我必须思考深圳的问题,必须面向深圳的现实,跟深圳的文化建设相结合。所以,我当深圳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的时候,我都要求深圳的文学艺术家们应联系深圳的现实来创作、研究。当时,文化研究已经兴起,我希望把大众文化、精英文化、主流文化能够做综合研究。实际上,我的文化美学思想是:大众文化是一块,精英文化不能丢,主流文化走前列,三者协调发展,良性互动。要有不同层次的文化互动,只有这样,才能使中国文化良性发展。没有不同层次的文化互动,就会走向单一化。
深圳最适合搞的学问是“新精尖”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您和乐黛云先生在1984年创办了深大中文系,刚开始是否已有较系统的创办思路,还是直接就把北大的上课模式复制在深大?
胡经之:上世纪80年初办深圳大学时,钱穆的儿子钱逊就向时任清华大学副校长、深圳大学首任校长张维院士推荐了我、汤一介和乐黛云,创办深圳大学中文系和国学研究所。我们的工作方式是半年在深圳,半年在北大。之所以请我们到深圳,张维讲得很清楚,是要让汤一介搞国学,但不能成立系,于是成立国学研究所。中文系由我和乐黛云创办。张维明确讲要发展新兴学科,比较文学是新兴学科,当时乐黛云还在美国研究比较文学,所以希望她回来搞。当时,我也提倡比较文艺学和文艺美学,路子较宽。我们确实也是这样干的,把比较文学抬得很重要。说实话,最初几年基本上是把北大的课照搬到深圳。因为我们还没有深入研究,北大开什么课,在深圳就上现成的,把北大的老师请到深圳再讲。我和乐黛云轮流来深圳半年。我们招的研究生在北大,也可以带到深圳,还允许我们带年轻教师到深大。章必功、郁龙余、景海峰、刘小枫都是我们带来的。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汤一介和乐黛云后来都没直接留在深大,而您选择在此定居。可以谈谈原因吗?
胡经之:当时我还没下决心要在深圳停留下来,那三年飞来飞去之后,我就感觉到深圳这个地方好,我已经60多岁了,我认为深圳的整体条件适合我居住。但是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到了深圳还是可以搞学术,很多研究是我在北大开始撰写,然后在深圳整理定稿。比如我在北大上文艺美学,带研究生,出的书基本上是在讲义基础上进行归纳,实际上这些工作是到深圳做的。因为深圳条件好,在深圳不用花很多精力在别的地方,可以集中精力搞学术,我也不参加很多活动,平时看电视,别的时间都搞学问,所以我的《文艺美学》著述是在深圳定稿的。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有不少学者也认为,深圳的环境氛围并不适合做人文学术研究。不知您是怎么看的?
胡经之:我刚来深圳的那一年,陈平原到北大读博士生,是王瑶的第一届博士生,我跟陈平原的老师吴宏聪相熟,所以陈平原就来看我,告知他要在北大研究清末民初的文学,即近代文学,我说研究这一段文学史当然要到北京,资料集中,让他安心在这里读书。而我也告诉他,我要到南方了,我搞的学问在北京可以做,在广州也可以做,但其时讲这话心里没底,毕竟能不能搞,我也不知道。经过这么多年,我体会到在深圳搞学问最适合搞的是“新精尖”,面向现实的学问。
简言之,研究国际交流的新问题,深圳最好。我就要盯住深圳出现的新问题、疑难问题,因为变化太快,深圳出现的问题对全国有意义,先在深圳出现,过几年在内地其他城市也出现了,大众文化是这样,环境问题也是如此。所以,上世纪90年代开始,我的学术重心已不是搞“大洋古”(即大项目、西方的、古典的),而是面向现实的新问题,我的学术事业是“国际视野,深圳情怀,解决现实问题”,希望把这三者统一起来。(魏沛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