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域文化表现之一———乡村
在20世纪文学的发展长河中,对江南美景感兴趣的作家不在少数,从五四时期的鲁迅、叶绍钧、朱自清,到当代的叶兆言、汪曾祺,无一不对江南的环境倾心向往。魏微对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一片土地,也怀有浓浓的喜爱之情。故乡的山水景物、风土人情,都与她血脉一体,使她念念不忘。魏微将这种喜爱之情,幻化为优美的文字,将江南的小乡村宜人景色描绘得淋漓尽致。在《乡村、穷亲戚和爱情》中,广袤的江淮平原、星罗棋布的河流、绿阴掩映的村舍、尖顶红瓦的房屋,在水中戏耍的孩子,在河边洗衣的农妇,田野上的麦子和油菜花、农户门前的菜园……一一勾勒出江南的自然风貌。这方水土养育下的人们操着一口江淮方言,性格害羞而含蓄,他们以捕鱼和种地为生,世世代代在这里生育和通婚,闲暇时聊聊农事,不失活泼和质朴的风味,他们生活穷困但心情安乐,过着始终如一的生活。魏微对乡村的景色和家乡人民的生活态度,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单纯、勇敢、随性而安的乡村个性,是她心中执著守候的一方净土,每当谈到故乡的风土人情,魏微总会有些滔滔不绝,激动不已。《一个人的微湖闸》开篇便介绍了微湖闸的地理位置和自然景观,它三面环水,位于江淮之间,南面有片梯田。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同样也以捕鱼为生,性格腼腆,淳朴自然,“他们的衣着,也有着长期水上生活的标识,很简朴,甚至有些破旧。男人们喜欢把裤腿卷到膝盖上,抽着旱烟,静静地坐在船尾;女人们呢,穿着也是极素俭而简约的,有的甚至打上了补丁。有时候,她们也会戴上斗笠,随男人一起出航打鱼,她们的影子掉落到河里去了,长长的影子浮在水面上就像一条鳄鱼”。“那些孩子们,常常快乐地嬉戏着。他们赤裸着身体,从一只船上跳到另一只船上,他们身手敏捷,光洁而黝黑的身体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有时候,他们也会在太阳底下眯缝着眼睛,非常认真地,在空气里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他们的眼前全是金的光芒。他们大多水性很好,在跳水的那一瞬间,会做各种怪异动作”,在这里,自然环境影响了人们的风俗习惯,打鱼、玩水、衣饰、性格都具有地域的特色。由于江南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经济较其他地区发达,所以其社会结构比较稳定,人们的心态也较为平和。魏微所描绘的这些自然景物与风土人情,具有浓郁的江南气息。她以细腻的笔触,展现了江南优美的环境和淳朴的民风,从自然与人文两个角度欣赏了江南独特的风味。在魏微看来,贫穷与不幸没有必然的联系。老一辈尽管穷苦,但是怡然自得,到了下一辈,生活富足了,与土地的联系也减少了,感情也随之淡漠了。作为江南土生土长的作家,魏微对生活进行了高度的浓缩和总结,用简短的话语,清新的笔触,勾勒了江南乡村的风俗画。魏微不是一个风俗画特色的作家,她没有陶醉在山山水水,碧柳垂阴中不能自拔,而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乡村的变化。20世纪七八十年代,正是中国经济由沉睡到苏醒的关键转折时期,江苏身处南方,改革开放的嗅觉更加灵敏,当城市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时候,乡村也没有等闲视之,加快了变革的脚步。在这样一个新旧意识相冲突的时期,魏微看到现实的乡村与回忆中的乡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当现代物质文明来袭,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生活也变得愈发复杂起来。人们接触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和一种新鲜的生活方式,贫穷不再被欣然接受,它成了人们追求幸福生活的阻碍,浮躁的情绪、动荡的心理占据了人的内心,离开乡村成了有理想者不二的选择。《回家》中小凤、翠儿等女孩子,不再甘于在贫穷单调的乡村生活,只身来到大城市闯荡,时代大潮开阔了人们的眼界,鼓励了人们冒险的精神。在她们看来,走出乡村之后,前方将是一片光明与坦途。但是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表姐将她们带出来,并不是去大工厂当工人,而是从事卖淫活动,终被发现并遣送回乡。在被遣返的途中,她们思念故乡与不敢回、不愿回的心情纠结在一起,虽然对乡村依然热爱和依恋,但是现在乡村的宁静已经被打破,遭受到了现代物质欲望巨大的冲击,过去美丽宁静现在依然风景宜人的故乡已经彰显出它的物质的贫乏。在没有机会开阔眼界的时期,人们会对这样的美景与安静倾心向往,当滚滚洪流夹带着新的气息浩浩荡荡袭来之时,乡村的文化已经无力保护自己了,人们要摆脱贫困,只能选择出走。《李生记》中的李生也是从湘西到广州打工的寻梦人,低微卑贱的现实生活,琐碎繁杂的生活烦恼,并未印证他选择逃离乡村选择城市的正确性,伴随他的依然是穷困、艰难和诸多生活中的不适应。淳朴的民风在城市中难以寻找,到顾客家里修空调时被人怀疑偷了顾客家里的钱也令他感觉受了极大的侮辱,并且久久不能释怀,只有面对故乡的时候,才能稍作喘息。麦田、绿树、村舍、鸟鸣,将他的器官一下子打开,这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呆,故乡的温馨可以让他暂且忘却困境与卑微,但是回到乡下来,其实乡下也未必能容他,因为彼此都面目全非了。在魏微看来,乡村的景色永远是心中最美的净土,在其中生活着的人们,充满了自然清新的气息。然而现代物质文明使乡村走向了变革,作者将宁静美好的乡村与变化的乡村形成了一个对比,以更高的眼光,在作品中人物不断外涌的背景下,批判外部带来乡村失落。复杂的乡村情结溢于言表,爱它的美好,痛它变得不再美好。魏微的小说正是通过乡村之变对现代文明做出了反思。
二、地域文化表现之二———小城
同乡村一样,小城也经历了时代的变迁,“小城确实不在了,那条老街巷,无所事事的机关工作人员,河沿旁的说书先生,老邮局门口代人写信的老大爷……那些淳朴安静的人儿”[2],如今都难觅身影,街道变得陌生,发廊里多了按摩女郎。不仅小城变了,城中的人们也变了。母亲变得浮躁,父亲变得健谈,年轻人蠢蠢欲动,梦想去大城市发展。《异乡》中的许子慧是众多打工者的缩影,从南方的小城来到北京,过着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生活,摆脱穷困的目的依然没有达到,每天“茫然,贫贱,服从”,体味到“大城市的穷困其实比小城更加不堪”,在子慧的心里,故乡小城依然是青砖灰瓦,尖顶白墙,清澈的小河,潺潺的流水,虽然这一切不过是儿时的回忆,但是她一直将之珍藏,并逢人诉说。实际上她也知道,回忆中的吉安小城已经变了,“它躁动不安,充满时代的活力,同时又宁静致远,带有世外桃源的风雅,她山清水秀,偶尔也穷山恶水,它民风淳朴,可是多乡野刁民”,这种喜爱又憎恨的心理在许多离开故乡的人身上都存在,但是这样的故乡“一直在她心里,虽然远隔千里,可是某种程度上,她从未离开它半步”。由于爱故乡之深、才责故乡之切,魏微的急切之情可见一斑。小城中的小巷也是江南风味的别具一格的体现,因为“巷”是江南极具特色的一个事物,它历史悠久,形状各异,尤其是蕴涵于其中的小巷文化,最值得关注。在《薛家巷》中,描绘了南京城中的各种小巷,有的巷子“清洁、寂静”,有的巷子“明朗”,住着有些基底的体面人家。薛家巷“是一条小巷,不足500米……弯弯曲曲,曲径通幽”,“不管是楼房还是平房,都有飞檐和尖屋顶”,房子“分过道和厢房,进去以后才是正房,中间便是天井”,“住在这一带的,大多是一些中下层的平民”。作品中,人物无论年龄和性别,总是被忧郁的情绪所笼罩,有的为了生计疲于奔命,有的因为无聊而痛苦不堪,似乎每个人都在寻找某种精神的寄托,然而最终难以寻觅到。魏微非常善于去揭示在现代环境的变异之后人们的内心情感,将其矛盾复杂的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
三、地域文化的精神色彩
离开故乡是为了找寻物质富足,离开之后,又怀念不已,然而思念不会化为行动,家乡依然遥不可及,这就是魏微笔下对故乡的描写所形成的怪圈,也是对现实深刻的揭示,体现了魏微小说的独特的社会价值所在。就像一个预言一样,小说中人物的境遇在现实社会依然被重复着。每年大量的农民工涌入城市,在城市的底层艰难前行,但是很少有人会选择重回故乡,尽管他们觉得城市的生活远比不上故乡那么舒适惬意。在魏微看来,不愿重回故乡有三个原因,一是如翠儿、表姐等人已经习惯了城市的繁华,不愿重新走向贫困,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取得,物质的满足是极为重要的;第二个原因,如许子慧,当在外漂泊被生活撞得头破血流之后选择重回乡村,面对的是大家的白眼和质疑,连自己的父母都怀疑她是不是在外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才选择回家乡来避难。第三个原因,如李生,在他的心里,乡村已经不是过去的模样,农田被吞没,意识在转变,即使回到家乡,从前兴致极高的聚众赌博、喝酒猜拳,现在似乎也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了。魏微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态对这种现象进行精神层面的审视。不仅揭示身处美丽的故乡,人们还要选择离开的现象,而且找寻现象背后深层次的原因。字里行间中展现的是作者对乡村文明的热爱和与现代物质文明保持的距离。从离开乡村的这些人来看,物质文明带给他们的是什么呢?小凤、小翠的自甘堕落,许子慧的艰难曲折,李生的放弃生命,无一以令人满意的结局而收场。魏微真实地体现了离乡之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大义凛然的精神和有乡不能返的无奈,从更深层次诠释了江南文化的现实延续与发展。
作者:张志慧 李林 单位:河北北方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