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会提出的“宏通佛教,提振戒乘,融摄世间、出世间一切善法,甄择进行,以求世界永久之平和,及众生完全之幸福为宗旨。”这个思路提法是非常正确的,既体现了传统佛教的清净思想和与人为善的特点,又抓住了当代世界主张和平与强调个人幸福的特征。
但是在“大纲”里面,也有一些臆测成分,其制订的基础是以佛教思想史发展线索,故缺少可操作性。例如,在“大纲”的“演教门”里,“研究”部分区分太详细,其“文义研究”和“实相研究”以及“融通研究”的划分,有很多内容都是重合的,像“大乘研究会”里就已经包含了“禅宗”研究,完全没有必要将禅宗单独提出来,另成立一个组织。“瑜伽研究会”也是同样。而且“演教门”重点是注重理论探讨,对佛教史研究反而没有突出出来,就当时佛教界形势来看,历史研究同样也非常重要,甚至超过了教义研究。与此相应的“宣律门”设计中也犯有同样毛病。总之,这一部分虽有必要,但是设计的不合理,也会影响整个佛教会的运作。
其次,“大纲”里“世间业”分类内容太琐细,“救济门”八类内容中,可以合并成两类,即赈灾、救济即可,“劝善门”里的“开通智慧”应该放在“演教门”里,这些都属于佛教弘法利生活动,主要突出慈悲为怀的精神,凡是有助于社会和符合佛教对社会义务活动皆可纳入其中,如果规定太细,也会影响具体操作性。
第三,佛教会从中央到地方的三级体制设计是合理的,反映了中国社会体制的中央、地区和基层三级特点,佛教也根据这个特点制订自己组织系统,亦即总会、总分会和分会三级。但是佛教会组织过于庞大,它不像一个协会,有一种机关的感觉,且在科室设计方面也反映了太细的划分,例如“演教司”的“传布科”和“讲演科”性质有重合之处,可以合并成一科。同理,“宣律司”也可只设一科,“广化司”的“劝善科”和“化恶科”也可以合并成一科。
第四,佛教会在“大纲”里面给自己赋予了诸多领导权,却忘记了中国佛教自古以来就是呈散沙一盘情况,而且从来没有被统一过,形成强有力的从上到下组织,历代管理宗教部门也是按照属地管理原则来进行管理,所以佛教会想像能够把自己组织办成一个具有权威性领导机构,既不合乎现实,也不符合佛教历史发展传统,特别是没有得到三宝之一的僧宝支持,这个佛教会只能是自说白话,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证刚是佛教会的主要策划者和组织者。“佛教会初起,布告、会章,及孙大总统复函,声势张甚。逮发第二布告,以斥骂僧尼四众,有一举摧灭之而另建。李政纲等新佛教企图,大受全国佛教徒的抨击。”太虚对李证刚的印像不好,专门写文批评,认为“清季民初从杨仁山游,于佛学研究敷讲无虚日。民元,(李证刚)与欧阳竞无等七人,发起佛教会,倡政教并峙之说,欲设世界佛教会总会,与各国政府对抗,诟厉僧徒,意势甚盛,俨若以佛教主自任。会袁世凯当国,专尚政权,格不得逞。逮袁氏帝图渐隆,李以重张儒说可迎合袁意,遂舍佛教主不图而改图儒教奴。又以其未婚妻桂伯华之妹,以学佛守不嫁主意,使之久不能遂室家之好,由此求遂婚宦之情欲冲动于内,乃悍然一反其十余年所学,假讲佛学之名,毁佛誉儒。迹其所为,乃一急功名、恣情欲,而外假博大豁达之旨以自文饰,盖伪君子真小人之流也!此其人诚不云也!惟其才慧亦殊可喜,窃冀其不远而后,早发悔悟,以涤前愆也!”
太虚意见看来有所偏颇,其实李正刚在学术上是一位有成就学人。当代学者武延康曾经撰文《杨仁山居士与“江西三杰”》介绍了李证刚其人。“李翊灼(1881-1952),字证刚(正刚、政纲、正罡),江西临川人。李证刚与桂伯华、欧阳竞无皆为南昌经训书院同学。后来由于桂伯华的引荐,他往南京谒见杨仁山居士,从之学佛。光绪末年,李证刚与欧阳竟无在江西九峰山经营农场,不久因故中止。后来桂伯华妹圆成嫁李证刚,‘夫妇居室不苟,如迦叶金色女故事’(欧阳竟无语),二人彼此相敬如宾。证刚之父母不悦,为宗嗣计,强为证刚纳妾,伯华乃迎妹归宁。”宣统初年,杨仁山居士设立“佛学研究会”,志在恢复“本师释尊之遗教”。民国元年十月,杨仁山居士去世,“佛学研究会”也于无形中解散。此后,李证刚、桂伯华、欧阳渐、蒯寿枢、孙毓筠、张世畸、陈方恪、濮一乘、黎养正、邱之恒等人拟发起组织全国性的佛教会。李证刚等人获孙中山信及批复后,极为兴奋,随之召开成立大会,到处散发布告、会章,以及孙中山给他们的信函等,大造声势,立志要靠自己复兴佛教。该会发布第二期文告时,李证刚等人的一篇《警告佛子文》,掀起了轩然大波。该文原意是勉励僧侣,要团结自救,文字沉痛感人。不料引起误会,受到全国僧尼的抨击,引起一场缁素之争的大风波。“各地居士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响应。‘佛教会’便于无形中解散了。”于凌波也认为,佛教会“这可说是近代中国第一个佛教组织。他们提出一种改革主张,竟谓当时僧众在争庙产、讲应敷的传统中,业已腐朽,不足应付共和国的新局面,今后佛教徒要不分僧俗,能者为上,为佛教开创新局面。接著他们用极激烈的口吻,指摘出家众无正知见,破见破戒,因而引起诸山长老大肆攻击。只是这几个居士非常刚强,尤其是李证刚多才善辩,他在四方围攻之下,三日一会,五日一文,展开攻击,可说是字字动听,语语警人,所指摘的,无不正中佛门积弊,所建议也皆有高深的见地。可惜后来动了肝火,对人破口大骂,失却社会的尊重与同情。其会中的同志也多有退出他去者,不久‘中国佛教会’也就卷旗偃鼓自告解散了。”1924年至1930年,李正刚在东北大学讲授佛家哲学和周易。民国十三年(1924)7月13日至15日,李证刚以江西代表的身份应邀参加江西庐山召开世界佛教联合会,并发表演讲。“9.18”事变后,他到北京任教于清华大学。1933年他应中央大学的聘请来到南京执教。1943年2月欧阳竟无去世后,他接任金陵刻经处的编校主任。1947年又与交际部主任陈宜甫共同兼任流通部主任。1948年任教于南昌大学。李证刚对法相唯识与密宗都有很深研究。他著有《西藏佛教略史》一书,再版时改名《西藏佛教史》。这是最早研究西藏佛教的著作,受到佛教界的重视。据不完全统计,其它已刊、未刊的著作有23种。1952年12月3日去世,终年72岁。
太虚虽然对李证刚多有垢词,但是他对欧阳的评价甚高,认为欧阳与李证刚两人是一白一黑,不可混淆。欧阳曾经和太虚同在杨仁山门下同学三月,但这并不是太虚说欧阳好话的原因,因为欧阳也曾经做过“诟厉僧徒,意势甚盛”的举动,可是太虚并不以为然。太虚之所以认为欧阳人品尚可,是从欧阳学问方面来看的,太虚认为“至于欧阳竟无则不然,昔者尝师杨仁山‘教宗贤首’之说,研习华严疏钞,其书往往须通唯识法相乃明者,乃转究法相唯识诸书。久之,人唯识愈深而弃贤首益轻;又久之,则专宗法相唯识矣。然此正其探源溯本之功绩,未可厚非。观其最近出之《唯识抉择谈》,于《楞严》、《起信》、贤首、天台批评处未免过当,而对于貌似之净土及宗门,虽有批驳,亦注云‘指不到家之净土宗门言耳,若真净土宗门,与唯识是一贯之学’,立言未失其正。要之,欧阳不过于佛法大体中稍有小节出入,而李则已完全反佛而投降顺世外道者也。予恐世人将李及欧阳二人并论,黑白混淆,乃藉洪州无名氏来函略附及之。”
李证刚后来也意识到了居士佛教是走不通的,为此另邀僧人,试图成立新的佛教会。《佛学丛报》记载:“佛教会成立以来,蒙孙前大总统正式承认,即由李君正刚、欧阳君境无、张君田奇入都请愿,嗣以因缘,龃龉进行阻滞,李君等已致函袁大总统、国务院,声明取消现沪上机关本部,同人以缔造艰难,势难中止,一面另邀同志联合僧界,另拟章程,实力进行。唯该会素以政教分权为宗旨,与固有之中华佛教总会决无关系云。”佛教会步履维艰,才出现了“联合僧界,另拟章程,实力进行”的想法,取消上海机关的本部,实际上就是宣告佛教会已经不复再存,这个请求得到了北洋政府批准,“国务院已允佛教会建立人李翊灼等之请,以正式公文通饬全国保护寺产。”但是这时已经出现了由僧界出面组织的“中华佛教总会”的全国性有影响佛教组织,李证刚等人想重建佛教会愿望只好彻底破灭了。
总之,佛教会的文件虽然系统,但是它太学术化,且缺少可操作性,是一个不成熟的文件,特别是它没有联合佛教主体——僧宝,只想走居士佛教道路,想以居士来统率三宝的僧宝,因此受到了僧伽反对与不合作态度,其注定失败也是不可避免。但是它表明在当时佛教居士参与保护佛教方面的自觉行为,居士已经作为一种力量开始在佛教界里发挥自己应有作用,勇敢地与政府进行对话,提出自己要求,事实上走在僧伽前面,所以作为中国佛教史上第一个具有现代意义的居士佛教组织——佛教会,其所发挥的作用与产生的影响,还是应该给予充分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