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之际,东亚地区的国际关系和民族矛盾异常复杂。应日本幕府盛邀,南宋高僧无学祖元东渡日本,支持镰仓幕府的抗元斗争,同时祖元结合日本禅林的特点,用反复叮咛、详加解说的“老婆禅”,来传授禅法,弘扬宋朝临济禅,培养日本弟子,对日本禅宗史产生了深远影响。
无学祖元(1226—1286),法名祖元,号无学,字子元,俗姓许,南宋庆元府鄞县(今浙江鄞县)人。祖元年幼丧父,随兄至杭州净慈寺北碉居简禅师门下出家,不久受具足戒。祖元后入径山寺,师无准师范禅师,17岁时从无准师范参究“狗子无佛性”话,连续五、六年不出堂,得临济禅法之真谛,成为无准的嗣法弟子。祖元在径山寺时,结识了前来学禅的日本僧,如圆尔辨圆等。无准圆寂后,祖元遍参当时临济名僧如灵隐寺石溪心月、阿育王寺偃溪广闻、鹫峰庵虚堂智愚、教忠报国寺(即大慈寺)物初大观等,其间曾在两浙诸寺任藏主、净头、首座等僧职。自1263年始,应鄞县县令罗季庄盛邀,在白云寺驻锡七年。1269年,祖元应邀去灵隐寺任第二座,不久被宰相贾似道举任为台州真如禅寺住持,在该寺传法七年。时蒙古军队进逼江南,南宋王朝面临灭亡,祖元为了逃避蒙古军队而进入雁荡山能仁寺。蒙古军队进入能仁寺,白刃加颈,祖元却“神色不少变”,并诵偈:
乾坤无地卓孤筇,
喜得人空法亦空。
珍重大元三尺剑,
电光影里斩春风。
这就是著名的“临刀偈”。据说,蒙古军队因信奉佛教,“作礼而去”(《佛光国师语录》卷九)。翌年,祖元回到天童山景德禅寺,任首座,为众僧说法。
无学祖元赴日弘法
1279年,应幕府执权北条时宗的邀请和宋僧环溪惟一的推荐,祖元带领法侄镜堂觉圆、弟子梵光一镜等四人从庆元(今浙江)宁波三江口乘船,东渡日本。祖元临行前,曾吟诵与天童寺僧众和故土父老的一首《离别诗》:
世路艰危别故人,
相看握手不知频。
今朝宿露亭前客,
明日扶桑国里云。
同年祖元一行6月抵达日本九州,8月至镰仓,先住建长寺,时宗以“执弟子礼”接待祖元,1282年,圆觉寺建成,祖元被时宗任命为开山住持。祖元按照天童寺模式修建舍利殿等殿堂。
到达日本后的祖元,一直受到时宗的崇敬和隆遇,在建长寺、圆觉寺热心传授禅法,培养弟子。祖元赴日之际,正是元朝与日本关系交恶之时,祖元出于对宋朝亡国之痛以及元军野蛮杀掠之恨,站在中原汉民族的思想立场上,反对蒙古军队入侵日本。他在入建长寺的法语中,为日本天皇、将军、执权等祈祝福寿,其中祝愿执权时宗“长为佛法金汤,永作竽家(即皇室)柱石”(《佛光国师语录》卷三)。祖元抵达日本后不久,便预言蒙古军队即将入侵日本,在《锁口诀》中,他描述“箭掷空鸣,风行尘起”的战争景象(《佛光国师语录》卷二),为日本镰仓幕府提前作战争准备创造了有利条件。在元朝、日本、高丽之间的弘安之役(1281年)爆发前夕,时宗拜谒祖元,祖元书赠“莫烦恼”三字(《元亨释书》卷八)以激励时宗,祖元在法语中还暗示,“佛力与天力共运,圣力与凡力齐新”,“万人齐仰处,一箭定天山”,只要全民团结起来,一定能够降服外敌,取得胜利(《佛光国师语录》卷三)。祖元对以时宗为代表的日本武士的教化活动,对镰仓时代武家文化的繁荣产生了重大影响,同时也起到了稳定局面、树立信心的重要精神支柱作用,为日本抗元战争的最后顺利奠定了思想基础。
尽管祖元支持日本的抗元战争,但对于战争中的死亡将士,则从怨亲平等的立场,祈求他们的灵魂早获解脱。如他在圆觉寺为阵亡者祈求冥福的法语中,强调“前岁及往古,此军与他军,战死与溺水,万众无归魂,唯愿速救拔,皆将超苦海。法界了无差,怨亲悉平等”(《佛光国师语录》卷四《普说》),表达了祖元坚定的信念和宽广的胸怀。
祖元在日本传授禅法,结合口本禅林的特,并根据自己参禅问道的经验,如同老妇人一样苦口婆心,细致入微、生动形象地讲解禅法,长期受到日本禅林的喜爱,被日本人称为“老婆禅”。祖元的“老婆禅”一改宋朝临济禅的“看话禅”作风,号召参禅者放下公案,“参取自己”。宋朝临济禅中有盛行看语录和参究“话头”的所谓看话禅,后藉来宋日僧或赴日宋僧传至日本,部分日本禅僧也“只管誊写语录,大册小册表,背了大担,随身担走”(《佛光旧师语录》卷五)。尽管祖元本人早年也参究“看话禅”,但抵达日本后,开始对看话禅提出严厉批评:“如此参禅,不如念佛”,认为看话禅足掉进“无枷锁地狱”之中。他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教育禅门弟子:“老僧十四岁上径山,17岁发心,参狗子无佛性话,自期一年要了当,竟无所解……遍天遍地,只是一个无字”,后来悟道“我眼我心,即是法身”。他主张日僧通过坐禅来“参取自己”,达到觉悟境界:“我来日本教诸公久看公案者,放下公案,意在于何?只缘曾经做功夫,有省力而见功多者,有著力多而见功少者。我要请人立地成就自己大事因缘,令佛祖之道不绝。所以再三相劝:未看者须看,看久者放下”(《佛光国师语录》卷九)。
祖元认为人人具有与佛相同的本性,它存在于不同的场合,同样也存在于参禅问道者的日常生活之中,“此性不离汝日用之问”,强调参禅求道应当从日常事务和生活着手:“只向应接事物,区别是非处,治生产业处,折旋俯仰处,拈碗举箸处……著一眼自看,如此变化者是什么物?此物从何而来?百年之后,又向何处去?”、 “坐禅无用心处,众人日用具足圆满,与如来一般”(《佛光国师语录》卷七《示越后孙太郎》、《示太宰少贰》)。
祖元在日本期间,极受日本高僧和社会各阶层人士爱戴。曾赴宋求法的日僧一翁院豪,虽年过七旬,仍慕祖元盛名,特意从长野赶到镰仓,向祖元参学。因院豪不懂汉语,常向祖元请教:“我不习汉语,拙于提倡”,便请祖元“证其是非”。祖元和院豪之间不断有书信往来,无学祖元所书《与长乐寺一翁偈语》,现为日本国宝,收藏在京都市相国寺。
祖元原打算在日本传法“三两年便回”(《佛光国师语录》卷四),但因中国大陆政治局势不稳定,同时由于幕府执权的再三挽留,祖元最终客死异乡。尽管祖元身在日本,但仍思恋海天茫茫的故土,盼望埋骨于天童太白,他曾在一首《思乡诗》中吟道:“故园望断碧天长,那更衰龄近夕阳。补报大朝心已毕,送归太白了残生”(《佛光国师语录》卷八《辞檀那求归唐》),反映了无学祖元思念祖国的强烈愿望。1286年,61岁的祖元圆寂,祖元卒后,被日本幕府追谥为佛光禅师,光严天皇又追号圆满常照国师,并请工匠依据祖元生前面容,雕刻了一座高1.5米的坐像,至今仍保存在圆觉寺内。祖元卒前三个月,曾赠送日本钦禅者一幅墨宝,颇具黄庭坚书风,今收藏在日本五岛美术馆。
祖元法系在日本古代禅宗二十四派中被称为佛光派,在近代以后日本临济宗的十四派中,圆觉寺派奉祖元为开山祖师。佛光派是日本镰仓末期和室町时期最有影响的禅宗派别之一,高峰显日、云屋慧伦、规庵祖圆、梦窗疏石等禅僧均出自佛光派,是日本五山禅林的主流派别,祖元对日本临济宗的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
祖元的语录较多,内容包括祖元在宋朝和日本的拈古、偈颂、法语、画赞、书简等。祖元卒后,其弟子一真、真慧等人编纂《佛光国师语录》为十卷(见《大日本佛教全书》第四八卷,讲谈社,1971年),是研究祖元思想和生平事迹的重要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