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者,阴阳、寒暑、时制”的自然天论
顺应这种天命因于人事的进步潮流,孙子对“天”给予了独树一帜的界定。孙子之天不是天命之天,不是道德之天,不是感叹之天,而是实实在在的自然之天。在《孙子兵法》中,“天”字凡19见,主要有以下几类义项:(1)天时。如“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天地孰得”“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非天地之灾”。(2)天空。如“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3)天然。如“凡地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4)天地。如“无穷如天地”。(5)天气。如“时者,天之燥也”。(6)天下。如“战胜而天下曰善”。在所有这些用法中,天主要指称天时、天空、天气、天地、天下,郭化若先生称其“是自然的‘天’,不是神化的‘天’”[2]161,是可以发生变化的天时,而非不可改易的天命。也就是说,孙子主要是将“天”与“地”作为影响战争胜负的自然条件与客观因素来对待,视其为战争中必须考虑的天时地利,没有丝毫形上色彩与神秘意味。他曾明确指出,军队作战出现“走”“驰”“陷”“崩”“乱”“北”等失败情形,完全是由将帅人为过错所致,而决非天神带来的灾难,“非天之灾,将之过也”。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天神鬼神在战争中的主宰地位。[3]孙子对“天”的理解是以“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为基础的,因此,如何理解“阴阳、寒暑、时制”,就成为探讨孙子天论的突破口。“寒暑”“时制”是指天气冷暖、四时变换,纯粹是自然概念,无须多辨。在此着重探讨一下容易引起争议和产生歧义的“阴阳”概念。通观《孙子兵法》,孙子主要是在自然条件与地理因素意义上使用“阴阳”概念的。孙子说:“凡军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养生处实,军无百疾,是谓必胜。”何炳棣先生认为,孙子所讲的阴阳,“指的是昼夜、晦明、风雨等自然现象,毫无战国中晚期阴阳说的神秘色彩。”其“凡军喜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的说法,与《周易•系辞》及西汉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里的“阳贵阴贱”意指形上、宗法关系完全不同,“《孙子》是从纯行军原理判断自然条件优劣而言的。地势高亢总比卑湿优越,朝南向阳的方位总比荫翳背光的地点空气清新,‘军无百疾’。《孙子》阴阳之纯属理性,不待多言。”[4]应该说,这一理解符合孙子本意。的确,这里的“阴阳”乃是指地理位置上的阳面与阴面,是客观的地利因素,无神秘意味可言。结合孙子“不可取于鬼神”“禁祥去疑”等说法及孙子的整体思想取向来看,孙子的阴阳概念不应是迷信而应是理性的反映。征诸历史,“阴阳”概念出现很早,甲骨文中即已存在阴阳二字[5]71。徐复观先生对《诗经•邶风•终风》中的“噎噎其阴”与《诗经•豳风•七月》中的“春日载阳”诗句加以认真考辨之后,认为《诗经》中的“阴阳”,都没有后来作形成万物原素的阴阳二气的意义,“阴阳”最初主要是与日光有无以及气候冷暖相联系的[6]453-454。到了春秋时代,阴阳观念有了新的发展,其最大的发展是以阴阳为天所生的六气中之二气,阴阳已成为实物性的存在。《左传•昭公元年》载有医和语:“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这里医和即是用具有实物性质的阴阳之气来解释人体的生理现象。人们还用阴阳二气的存在状况来解释地震这类特殊的自然现象。《国语•周语上》载:“幽王三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曰,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之乱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阳失而在阴,川源必塞。源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水土无所演,而民乏财用,不亡何待?”由日光有无、气候冷暖,发展为实物性的存在,虽然显示了人们抽象思维的进步,但此时阴阳概念的主要内涵还是自然性质的,并无神秘之处。视阴阳为天之所生二气,是自然天论崛起的明显标志。而自然天论的崛起,是西周以来主宰之天失落的必然结果,是对主宰之天的直接反叛。诚如杨泽波先生所言:“由于主宰之天失落而形成的淡化神论,注重人文的思潮,对于先秦天的思想的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中一个最直接的反应便是自然之天的崛起。”“周人的天是一个有意志的人格神”,“主宰之天是周人思想的核心,正是依靠这一核心内容,周人才完成了由自然宗教向伦理宗教的进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周政治走向衰败,在这种情况下,一场怨天、骂天、疑天的思潮席卷而起。“在主宰之天渐渐失落的大背景下,淡化神论,注重人文成为中国轴心时代的主基调,便有了相当大的历史合理性。”[7]104-109孙子的自然天论,就是在此主宰之天渐渐失落的大背景下应运而生的。以此疑天思潮为大背景,孙子提出和强调了其自然天道思想,并以此作为其立论的基点和前提。其自然天论,没有感叹之天的情绪宣泄,没有道德之天的形上意味,更没有天命之天的神秘色彩,有的是自然之天的客观性与务实性。
二、“不可取于鬼神”而“必取于人”的人本说
正由于孙子是一个自然天论者,更由于其基于“胜敌而益强”之冷酷现实的理性思考,所以他坚决反对迷信鬼神星占,反对任意的比附和类推,而强调要取信于人,重视人本身的作用,重视人为因素的影响。其曰:“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通览《孙子兵法》,不难发现,孙子无时无刻不重视人的作用,无时无刻不强调人为因素的影响。其清醒地察识到,战争是有着“日费千金”之损耗,“钝兵挫锐,屈力殚货,诸侯乘其弊而起”之隐患,“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之危险,关乎社稷兴衰、国家存亡、百姓祸福、士卒生死的“大事”。然而,战争虽然消耗多,影响大,但在其所处的春秋时代,毕竟是一个“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史记•太史公自序》)的危机四伏的时代。故此,君主将帅们力求“自保而全胜”、“安国全军”,乃理所当然;同时,力图“威加于敌”、“胜敌而益强”乃至争霸称强,亦为大势所趋。因此,孙子虽提出“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顿而利可全”以及“全国为上”的理想目标,但其也清楚,一定范围内与一定程度上的实战很难避免,关键是要争取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即要尽力做到速胜、巧胜、易胜与全胜。而速胜、巧胜、易胜与全胜,又不能靠侥幸得来,也不能靠鬼神星占得来,而是要靠君主将帅“经之以五事而校之以计”,尤其是要“修道而保法”,即在政治、军事、经济、外交上进行全面周密的考量与部署,做到与民“同意”、“上下同欲”,知彼知己,有谋有备,方可实现。一句话,要靠人之德、人之智与人之力,方可得来。孙子所重视的“人”,主要包括君主和将帅。孙子要求君主成为“有道”之“明君(主)”,将帅成为“知兵”之“贤(良、智)将”。而“有道”之君,“有能”之将,关键是要懂得“五事七计”。《计篇》云:“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诡)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孙子开宗明义,强调指出,战争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国家大事。战争的决策者、谋划者与指挥者们必须以高度审慎而认真负责的态度来对待战争,从“五事七计”方面来谋划和准备战争。显然,其没有将战争胜负归因于外在的天命神意,而是将其归因于可以认识和把握的人为因素。其判断胜负的“五事七计”,绝大部分都与人有关,即使是谈“天”说“地”,也是将其纳入“人”的视野来分析。孙子所言“五事七计”,包括政治、天时、地理、将领、法制等综合因素,涉及战略、战术、管理、心理等诸多方面,主要是从人的角度来探讨战争胜负问题。具体而言,这种对人为因素的重视,表现为政治上重“德”、战略上重“知”、战术上重“权”、管理上重“法”、心理上重“治”。政治上重“德”,由此而标举了治国理政能力。在其看来,战争是一个人为因素起决定作用的领域,是综合实力的较量,不仅要进行谋略上的博弈和经济上的比拼,更要进行道义德能上的对决。换句话说,要赢得战争,不仅要有高超的军事谋略与坚实的物质基础,还要有雄厚的“道德资本”。故而,君主是否“有道”,将帅是否“有能”,即是否施德政、是否有德能,是军事战略能否成功实施的政治保障,是关乎人心向背进而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其中,君主之德能主要表现为恤民安民、慎战重战、“将能不御”等方面,而将帅之德能主要表现为“智、信、仁、勇、严”等方面。战略上重“知”,由此而强调了全面认知能力。恰如陈学凯先生所言:“知彼知己,避实击虚的战争知行观,就是孙子整个军事哲学和战争理论体系的核心和精华”,“孙子的战争知行观是一切韬略的源头,是制订必胜军事计谋的一条必由之路。”[8]1-2在孙子看来,战争领域虽然纷繁复杂,但人们能够认识和把握战争,“胜可知”进而“胜可为”,即在全面深入掌握信息的基础上,控制敌人,应对变化。[9]一方面,其对君主将帅求“知”与能“知”的主观能动性作了充分肯定[10]7。君主要知与民“同意”之道,将帅要“知胜之道”。“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这是说,君主将帅要想取胜,首先必须知晓审时度势把握战机、合理进行力量配置、上下同心同德、重战而备战、加强协调配合,这些有关天时、地利、人和的“大道理”。而且,要“先知”敌我,“尽知”利害,“先知”与“尽知”,知常与知变,相互补充,有机统一。另一方面,孙子对有所“不知”者发出严正告诫。其直言不讳地指出,君主如果对军事“不知”而盲目干预军事,就会“乱军引胜”。“故君之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将帅如果“不知”“战之地”与“战之日”,也容易陷于“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的被动局面。总之,君主将帅,应该深谋远虑,高人一筹,努力做到尽知、深知与先知,而尽量避免半知、浅知与不知。战术上重“权”,由此而突出了灵活应变能力。孙子战术思想主要包括“兵者诡道”“兵以诈立”“分合为变”“奇正之变”“因利而制权”,其核心是一个“权”字,“权”即诡诈权变。按其所论,在瞬息万变的战争领域,不能拘于“君命”,而要根据变化着的情况采取灵活应变措施。具体来说,其一,在战斗部署方面,要“先处战地”,以逸待劳,因“地”制宜,懂得“九地之变”。其二,在战斗指挥方面,要“悬权而动”,不牵强,不固执,不拘泥,以保存实力而击败敌人为准,“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战之,少则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要善于出奇制胜,“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但孙子也特别指出,“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通“释”)人而任势。”褚良才先生解释为,“善于作战的人,力求造成有利态势,而不强求于人。所以就能放弃有限的人力而造成有利的态势。”[11]53这表明,仅靠有限兵力难以制胜,关键是将帅要开创性地制造和利用有利的态势,这样就可以胜得“巧”“易”。其三,在战斗实施方面,要“兵以诈立”,示形动敌,善于制造假象迷惑敌人,“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善于通过各种手段探敌虚实,以便策应,“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侯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计,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管理上重“法”,由此而凸显了组织管理能力。孙子很重视运用“法令”教导民众、管理军队。其所谓的“法令”,主要包括军队的组织编制、官吏的委任与职责划分、军用财物的供求管理等几个方面。有了法令,又如何保证法令法规行之有效呢?孙子认为,首先要做到“令素行”。也就是说,在平素就要遵照法令法规教导民众、管理军队,使广大民众与吏卒遵章守法,习以为常。其次,要信赏信罚。也就是说,要按照法令法规及时而合理地赏罚,绝不能食言失信。再次,要恩威并用,使得三军自觉自愿地守法护法。一味严厉而不“亲附”,则“不服而难用”,过于宽松而不严格,又容易导致“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同样也“不可用”。而所谓的“六过”,即“走者”“弛者”“陷者”“崩者”“乱者”“北者”,也主要是由于将帅不能严明法纪造成的,“凡此六者,非天地之灾,将之过也”。陈暤在注解“六过”时说:“一曰不量寡众,二曰本乏刑德,三曰失于训练,四曰非理兴怒,五曰法令不行,六曰不择骁果,此名六败也。”张预也说:“将弱不严,谓将帅无威德也。教道不明,谓教阅无古法也。吏卒无常,谓将臣无久任也。陈兵纵横,谓士卒无节制也。为将若此,自乱之道。”这两家都着重从将不行令而乏威、卒不守法而致乱的角度来注解孙子,可谓深得其意。心理上重“治”,由此而彰显了心理调适能力。在孙子看来,战争既是实力与智谋的博弈,也是心理与胆识的较量。故而,君主将帅的心理状态与士气对于战争胜负也具有重要影响。首先,君主将帅要保持冷静,善于克制,不可“怒而兴师”,“愠而致战”。尤其是将帅,要“静以幽,正以治”,防止“五危”,保持心态平稳,端庄持重,有条不紊,否则就有“夺心”之忧。正如老子所言:“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老子•第六十八章》),这是说,善做将帅的,不逞勇武,善于作战的,不轻易激怒,善于战胜敌人的,不用对斗。在将帅治心上,孙子与老子的主张可谓不谋而合。其次,将帅在实战过程中要善于“治气”“治心”“治力”“治变”,示“形”造“势”,善打“心理战”。孙子特别强调将帅在使军队取得心理优势,克服心理弱点中的主导作用。他提出,将帅通过“愚士卒之耳目”,“易其事,革其谋,使民(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民(人)不得虑”,“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利,勿告以害”,以及“投之于险”,“示之以不活”等手段,就可达到“若驱群羊”,“若使一人”,“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的神奇效果。质言之,君主将帅不但要提高自己的心理素养,优化心理状态,而且也要尽力使用多种手段,使部下排除心理障碍与克服外界干扰,以求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之效,这就为战胜攻取提供了可靠的心理保障。
三、“因敌变化而取胜”的因变观
进而言之,孙子重视人之作用与地位的最为突出的表现是,其提出了“因敌变化而取胜”、“因敌而制胜”的因变观。在孙子看来,置身于充满变数与偶然性的战争领域,须采取灵活机动的因应策略,通权达变,以牢牢掌握主动权,“致人而不致于人”。这一因变思想是“必以全争于天下”即对天下形势整体把握的必然表现,是对“兵形象水”即复杂多变的战争领域的深刻洞察,是对当时流行的鬼神星占观的坚决否定,更是对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充分肯定,体现了积极能动的辩证思维。[12]孙子从五声、五色、五味入手,着重阐明“五行”自身的变化,并由此导出其核心概念“奇正”,以说明“战势”的变化无穷。其曰:“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恰如蓝永蔚所言,孙子“对五行的阐述偏重于五声、五色、五味,和《左传》的有关记载是一致的;而且其着眼点在于五行自身的变化,并由此导出了‘奇’、‘正’的概念。”[13]而孙子之所以强调五声、五色、五味之变,并明确提出“五行无常(恒)胜”,主要目的是为了论证军事领域中敌我、奇正、虚实、动静、迂直、勇怯、进退、攻守、众寡、强弱、治乱、利害、全破、胜负、生死等矛盾对立因素也是相互制约、相互转化与相反相成的,以此告诫人们不能用“五行”定向生克的固定模式来看待战争,而要认识到如同“水无常形”,“兵无常(成)势”,故而“战胜不复”,从而强调战争领域的变化莫测,强调要积极主动地适应变化、掌控变化,“应形于无穷”,“因敌变化而取胜”,即利用矛盾相互转化的原理,根据形势变化而调整、变更战略战术,以求出奇制胜。[14]按孙子说论,从因应对象来看,要“知”敌而“备”敌、“随”敌而“动”敌。首先,要“知”敌。即采取“策之”“候之”“形之”“角之”等多种手段以探敌虚实,以“知诸侯之谋”。其次,要“备”敌。在“知”敌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备敌,做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以虞待不虞”,就可有备无患,以逸待劳。倘若不知敌且不善于备敌,就可能由“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之主动,而变为“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与“必擒于人”之被动。第三,要“随”敌。在对敌手透彻了解与有效防备的基础上,还要随时寻找战机,“践墨随敌,以决战事”。最后,还要“动”敌。即善于通过示形造势迷惑敌手,“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善于挑逗刺激,“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善于诱骗欺蒙,“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利而诱之”;善于通过情报间谍活动牵制摆布对手,使得战由我出。总之,只有“知”敌而“备”敌、“随”敌而“动”敌,才能“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才能“为敌之司命”。从因应内涵来看,主要是“因形”与“任势”。先看“因形”。孙子所说的“形”,主要是指战争中客观、有常、易见的因素,是一个实力与优势概念。“形”有静态、动态之分,动态之“形”与“势”相近。其所谓的“因形”,包括示形、探形、造形与制形。我方通过主动示形可以调动敌手,“形之,敌必从之”;通过陈师部列加以试探而知死生之形,“形之而知死生之地”;在“度”“量”“数”“称”“胜”环环相扣的实力基础上,制造“以镒称铢”“若决积水于千仞之谿”之形,就可造成一泻千里、不可阻挡之势;而能做到“形人而我无形”,达到“无形”而“形圆”,使得“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我所以制胜之形”,就可“应形于无穷”,而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再看“任势”。孙子所说的“势”,主要是指战争中能动、易变、潜在的因素,如指挥的灵活、兵力的使用、士气的勇怯等[15]56-62,“势”与“形”密不可分。孙子主张储备实力,利用优势,制造机变,所谓“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在其看来,“任势”者,并不求全责备,而是善于捕捉玄机,根据需要而灵活利用奇正、强弱、分合之变,营造“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的险峻之势,使得“齐(怯)勇若一”,以收“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之效,从而巧妙地“运用力量,因势施谋,借势成事”[16]225。从因应原则来看,孙子强调要“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也就是要权衡利弊而采取灵活适宜的行动。具体而言,首先要“杂于利害”。在其看来,明智的将帅,一方面能“尽知”利害而兼顾利害;另一方面又能做到“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即变迂为直,转害为利。其清醒地认识到,“利”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使我方“胜敌而益强”,也可使我方虽然“战胜攻取”却因“不修其功”而置于难以收拾的凶险之境。故而,要通盘考量利害得失情况,采取周全的因应措施,不可顾此而失彼,更不能因小而失大。其次,出于长远考虑,为追求“安国全军”之大利,“兵不顿而利可全”之全利,“唯民是保,而利于主”之重利,而非短浅之利、微薄之利、破损之利,孙子强调要贵胜主速。因为,春秋时代的诸侯国比较小,人力、物力、财力很有限,一般都经不起旷日持久的战争,“久暴师则国用不足”。长期用兵作战,必然消耗巨大,挫伤锐气,导致国力亏空,军民疲敝,让人有机可乘,这是非常危险的。所以,取胜即可,不宜拖延,更不能穷兵黩武。
概言之,孙子以自然天论为前提,提出“不可取于鬼神”而“必取于人”的人本说,政治上重“德”,战略上重“知”,战术上重“权”,管理上重“法”,心理上重“治”,强调了治国理政能力、全面认知能力、灵活应变能力、组织管理能力以及心理调适能力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这种疑天而取人、重德而尚变的价值理念,是对殷周之际疑天而惟人精神的继承与发扬,是其整个哲学思想的重要基础与根本前提。
作者:陈二林 单位:合肥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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