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收集整理维吾尔乐器图片资料，分析前人文献资料，采访维吾尔族乐器制作和销售者的基础上，运用乐器学、图像学、设计学结合的方法，以拨弦乐器热瓦普为例，进一步研究维吾尔族乐器的装饰特征和文化生态的影响因素，管窥新疆文化的多元性和一致性，以及维吾尔民族的兼容并蓄的文化态度在乐器装饰艺术中的体现。
关键词：维吾尔族；乐器；热瓦普；装饰
一、前人研究及问题的提出
中外学者对新疆音乐中所用乐器的研究是全方位、多角度的，涉及维吾尔、柯尔克孜、哈萨克等多个民族，对维吾尔族乐器的探讨涵盖了历史与文化、教育和传承保护、乐器本体等多个视角。其中对乐器本体的研究，从音乐学角度对乐器的声学与律学、种类、制作及乐器组合方面的探讨较为丰富，而对乐器装饰的分析相对薄弱。周吉的著作《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音乐》对维吾尔族木卡姆音乐文化分析较为全面，其中涉及乐器形制的探讨；吐尔逊江•力提普和伊力夏提•吐尔逊合著的《维吾尔乐器》也介绍了维吾尔乐器形制及乐器流变的相关问题；高桂清的《哈密艾捷克的形制特征》一文针对艾捷克的形制做了分析；吴晓凌，王小冬的《论维吾尔族民间乐器的装饰风格和材料工艺》认为维吾尔族乐器主要是伊斯兰装饰风格，并论述了其色彩、材料和装饰工艺等；吴晓凌《试论维吾尔族民间乐器形制与装饰的发展变化》论述了维吾尔族民间乐器在风格、尺寸、形制、材料工艺方面的演变趋势；高桂清《浅谈哈密地区维吾尔族木卡姆乐器的装饰特色》分析了木卡姆乐器的形制和纹样特点。在伊斯兰教传入之前，新疆早有乐器以及几何装饰图案。本文以热瓦普为例，进一步探析维吾尔族乐器的装饰特征，以及文化生态对乐器装饰艺术的影响。
二、维吾尔族拨弦乐器热瓦普的装饰艺术
热瓦普是维吾尔族最具代表性的拨弦乐器，广为流行，不仅运用在舞台演奏等正式场合中，甚至在旅途或劳动过程中，都经常随意弹拨娱乐。有喀什热瓦普（图1）和伊犁热瓦普（图2），刀郎热瓦普（图3）、哈密热瓦普（图4）、还有低音热瓦普和牧羊人热瓦普等。喀什热瓦普流布于新疆南部，也称“南疆热瓦普”，伊犁热瓦普在它基础上改良而成，流传于新疆北部，又称“改良热瓦普”或“北疆热瓦普”。刀郎热瓦普流传于塔里木盆地西缘的刀郎地区，哈密热瓦普流播于东疆哈密地区。
（一）热瓦普的材质
乐器的装饰美感首先表现为材质本身，热瓦普乐器主体常用桑木、杏木、核桃木、柳木、沙枣木等进行制作，颜色多为黄褐色、浅褐色、红褐色、棕褐色等，沉稳雅致；这些木材本身有不同的肌理，共同特征是纤维细腻，密度和硬度适中，韧性好，手工或机械加工均可；不仅用于制作乐器，也用于家具、茶具等；耐水耐旱，耐歪曲耐腐蚀，器具制作完成后喷涂一层清漆，用来防蛀，也起到保护作用，使木材本色更鲜亮。共鸣箱基本形为半球状，大小不一，有的较扁平，有的较椭圆，多为整块木料挖槽制成，共鸣箱上常蒙以驴皮、羊皮、蟒皮、蛇皮等进行装饰，不仅本身有一定的颜色和图案纹理，而且还有防虫的实用价值。乐器的弦，古时多用丝弦或羊肠弦，优点是音色柔和迷人，也有人对此颇为忠爱。但肠弦的制作复杂，费时费力，容易断裂，而且需要一定过程才能稳定下来，温度与湿度的变化也会引起羊肠弦音准不稳定。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现在一般都采用钢丝弦，钢丝弦产量大，张力性能好，牢固耐用，音色响亮，音准稳定性好，但其音色偏生冷。还有一类尼龙弦，兼备了羊肠弦柔美的音色和钢丝弦响亮、稳定的特点，是制弦的最佳材料。
（二）热瓦普的形制
热瓦普乐器的形制特征主要体现在琴首（表1）、琴杆、琴杆与共鸣箱连接处两侧（表2）、弦轴（表3）、共鸣箱（表4）等部位。从侧面看，喀什热瓦普和伊犁热瓦普的琴首基本形为“”字形，刀郎热瓦普和哈密热瓦普的琴首酷似抽象的狼头或马头等动物头部形状。琴杆一般上细下粗。琴杆与共鸣箱连接部位两侧，喀什和伊犁热瓦普均有一对“羊角”形装饰，刀郎和哈密热瓦普只是一对简单的长方形木条，而牧羊人热瓦普在相同部位的造型类似于“羊/牛角”的变体。热瓦普最常用的弦轴形制为“T”字形，有粗细和高低差异；此外还有类圆柱形，如伊犁热瓦普的弦轴，横截面为大小不同的圆形，纵剖面为倒写的“凸”字形；还有类圆锥形和植物叶形等。从正面看，热瓦普的共鸣箱有圆形、梨形、扇形等，从侧面可以看出在厚度上有区别。
（三）热瓦普的装饰工艺
乐器的工艺体现在制作和装饰两个层面。传统热瓦普的装饰工艺以手工镶嵌和雕刻为主，有些是半镶嵌，一半嵌在乐器中，一半裸露，如喀什热瓦普的共鸣箱（表4），裸露在外的部分需要打磨光滑。镶嵌的材质有动物碎骨、金属条、珠宝等，一般镶嵌骨质花纹，一件热瓦普可能需要几千颗碎骨粒，打磨拼接成规矩的纹样，使用骨胶、皮胶等动物胶粘合，工艺复杂，产量小，需求量少。刀郎热瓦普和哈密热瓦普上也有雕刻和绘制的纹样。现在的乐器市场面广，不仅用于演奏和学习，还作为工艺品、旅游纪念品等进行销售，需求量大就要求较大规模的生产，出现了机器与手工制作相结合的方式。在新疆乌鲁木齐二道桥国际大巴扎有很多销售乐器的商家，其中部分销售者同时也是乐器制作者，经过与他们的交流访谈，发现他们在保留传统工艺的基础上，还出现了压制、彩绘等手法以及现代化学胶的应用。例如这里出售的部分乐器是可以用于演奏的正常大小，乐器的共鸣箱、琴杆、弦轴等保留传统手工制作，而部分图案是利用机器压制而成。此外，他们还将一部分乐器制作为小型便携的礼品，或将几件不同的乐器组成套盒出售。这些小型乐器不能弹奏，只是作为具有独特民俗风情的纪念品，上面的纹样依然有传统手工镶嵌的痕迹。
（四）热瓦普的装饰图案
1.图案的色彩维吾尔族善用纯色和对比色。木材稳重的本色构成乐器的主体色，此外，乐器图案多用黑白两色。从色彩学来讲，黑白属于无彩色系中的两极，黑色明度最低，白色明度最高，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形成了强烈的明度对比和跳跃感，充满生命力，有规律的排列组合，使之装饰意味十足。黑白两色又可以与任何别的色彩进行搭配，提高或降低另一种颜色的亮度。此外也有蓝色和橘红色的运用（如哈密热瓦普），构成色相上的强对比以及冷暖对比等，利用冲撞的色块寻求耀眼醒目的视觉冲击力。最适宜与另外两种强对比色彩同时搭配的就是中性色。黄褐色、棕色等在有彩色系中无论从明度、纯度和色相上来讲都属于中性色，大面积的乐器本体中性木色起到了平衡和舒缓的作用，使乐器图案形成动感和韵律感十足又不失平和的审美效果，画面气氛和谐统一，既体现了维吾尔民族热烈豪迈的性格，又体现了其稳重深沉的一面。2.图案的构成形式热瓦普的装饰图案以几何纹样为主，也有植物、动物等吉祥图案。几何纹样的基本元素是折线、三角形、平行四边形、菱形、方形、圆形等，将之进行拆解和重构之后，利用联合、分割、重叠、旋转、镜像、大小渐变等方法形成对称、二方连续等规律的构成形式，富有节奏感。喀什热瓦普和伊犁热瓦普的琴杆内外侧，以及共鸣箱背面，都有用动物碎骨或金属条镶嵌而成的纹样，其图案千姿百态，但也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以其中一件喀什热瓦普为例，“羊角”（图5）上面的图案基本形构成元素为三角形和圆珠形，其中二方连续的黑色三角形纹样，先镜像出另一侧的三角连续纹样，再向上或向下移动一个三角形底边的距离，使两列纹样错落排列，中间的留白形成一条折线式波浪状纹样，视觉上产生流动的韵律。琴杆（图6）纵中线为y轴，左右对称，若把琴杆宽度扩展为上下均等，那么以图中x轴为准，上下基本对称。三角形纹样等距排列呈现散点式二方连续构成形式（图6中①）；正方形向内偏移，形成多层次套环状（图6中②），中间的正方形旋转45度，使内部黑白两色占据的面积均等化，该组合不仅轴对称，且中心对称，这种形式在视觉上具有向心力；锐角等腰三角形的两条边向内等距偏移（图6中③），形成多层次富有空间感和设计感的图形；将菱形的上面两条边去掉之后，等距排列，填充色黑白相间，就形成二方连续纹样（图6中④），该组纹样可使观者产生流动的视觉享受，首尾的两个白色菱形又起到静态的稳固视觉效果；菱形等距排列产生对称的散点式二方连续纹样（图6中⑤），若以黑色菱形为正形，那么负形为白色放倒的沙漏状。热瓦普共鸣箱背面除了等距排列的菱形纹样、三角形纹样，还经常出现平行四边形二方连续形成的绳纹（图7①），还有圆形花纹（图7②），即将一个圆形等分为八份，间隔填充黑白两色，如喀什热瓦普。刀郎热瓦普和哈密热瓦普的琴杆与共鸣箱连接部位两侧没有“羊角”装饰，而是一对简单的长方形木条，它们在共鸣箱背部雕刻有莲花瓣状图案（见表4）。莲花是佛教常用元素，也是我国传统图案。部分哈密热瓦普的琴杆上还镶嵌有珠宝，或鱼（图4）、鸟等中国传统吉祥图案，寓意美好，如鱼跟“余”同音，象征丰收和富裕的生活。
三、文化生态对维吾尔族乐器装饰艺术的影响
（一）佛教的影响
新疆地理位置特殊，占据古丝绸之路交通要道。佛教文化自公元前后传入西域，历史悠久，于阗、龟兹、高昌等地人民的生活方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浸染。乐器上的三角形、菱形、方形、平行四边形、圆形以及莲花纹等常见于新疆龟兹和高昌的古代佛教壁画，以克孜尔为例，第171、178、8（图8①）、80等窟的窟顶壁画和第198、101、176、17等窟的故事画中都采用了菱形山脉构图形式，这种构图的单体线条类似锐角三角形或等边三角去掉底边后的折线（图8②），经过四方连续后（图8③），用不同的颜色间隔填充形成。这种图案的形成与本土自然环境和人民既奔放又渴望安定的心理有关，“克孜尔石窟的对面就是寸草不生的荒山，高低起伏的山脉，形成连续不断的三角形，三角形的对接就形成了菱形。在克孜尔河流域古墓葬出土的陶罐上就有三角形和三角形对接的菱形图案”。克孜尔石窟壁画中方形格四方连续构图样式，如第129窟的因缘故事画（图9），这幅图的上方还有类似于图6中④和⑤的纹样。克孜尔石窟壁画中菱形格和平行四边形二方连续的装饰纹样，如第17窟（图10）。将圆形等分为八份的图案常见于克孜尔石窟穹窿顶的构图形式，如第123窟（图11），此图中也有莲花图案，莲花象征新生、圣洁和庄严，其地位崇高与佛教密切相关，《大唐西域记校注》记载了释迦诞生传说，“不扶而行於四方，各七步随足所蹈，出大莲花”。《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也有对该故事的记载。在佛教造像中，通常将佛座做成莲花座，也称莲花台，佛教寺庙称为莲宇等。莲花也是西方极乐世界的象征物，在《阿弥陀经》中有描述。
（二）我国内地传统文化的影响
东疆地区与我国内地联系密切，受内地文化的影响较为明显。如哈密热瓦普乐器上鸟、鱼等抽象或具象的造型，或许可以追溯到仰韶文化出土的彩陶器皿中的鱼纹造型，而且庙底沟和仰韶彩陶中都有被认为是凤鸟纹雏形的鸟形纹样，它们剪影似的表现手法极为相似。
（三）伊斯兰教的影响
有学者认为乐器的装饰图案以几何纹样为主，与伊斯兰艺术有共同点，便认为维吾尔乐器是伊斯兰装饰风格。但在伊斯兰教传入新疆之前，新疆早已有乐器以及几何装饰图案，故以此判断其为伊斯兰风格比较不妥。当然也不否认乐器装饰中有伊斯兰教的影响成份，虽然在热瓦普乐器中不太明显，但维吾尔族某些乐器的琴首形制类似伊斯兰建筑清真寺的穹窿顶造型等。
四、小结
乐器的装饰体现在材质、形制、工艺、图案四个方面。维吾尔弦鸣类乐器热瓦普主要用木材制作乐器主体，用羊肠弦、丝线、钢丝弦、尼龙弦等制作琴弦。热瓦普的形制在不同地区呈现不同的特征，装饰工艺由繁到简，并已经趋向多样化，装饰图案常选用黑白或蓝色、橘红色等强对比的颜色，大面积的木材中性色自然调和了这种冲突感，以几何纹样为主，兼以植物、动物等纹样。热瓦普乐器纹样多几何形，且没有四方连续图案，概与其形制和尺寸相关，细长的琴杆适于填充结构简单且饱含时尚美感的几何图案。综上所述，从维吾尔乐器装饰艺术中，我们可以管窥中国内地传统文化以及佛教和伊斯兰教等宗教文化对新疆的影响，还有新疆本土环境对艺术的影响。新疆是历史上世界四大文明汇聚的地方，维吾尔民族是热情开放且包容性很强的民族，秉承了兼容并蓄的文化态度，形成了多元性和一致性的本土文化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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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洁 单位：新疆艺术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