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因彻底的实用主义立场,最终通过泯灭先天与后天差别的方式来取消分析与综合的差别。这一思路在更为广阔的自然主义背景中有着更为广泛的同道。关于数学命题及其证明,维特根斯坦会说:“这就是我们所做的。这就是我们的使用和习惯,或者说是我们自然史的一个事实。”跟康德相反,不是我们的先天认知结构——先天直观形式塑造着数学,而是我们的自然史和习惯或使用执行着这一塑造作用。至于分析,由于缺乏绝对的简单项,所以,也就没有绝对的分析,一切都取决于语言使用者的目的,所谓的分析并不揭示隐藏的东西。又如塞拉斯等人,他们是科学自然主义者,坚信所有知识和真理都是后天的。在他们中间,一些人认为,存在着后天必然命题,这些人用后天必然命题取代了先天综合真理,如“水是H2O”;另一些人则认为,所有的真命题都只能是后天偶然的。前者的代表包括克里普克和普特南,蒯因实际上就是后者的一个代表。当后者同时取消必然和先天的时候,前者通过取消必然与先天的关联来取消先天性。正如罗伯特·汉娜所言,如此一来,“留存于分析传统中的康德认识论和形而上学的最后实质性论题——先天性的存在,再一次灰飞烟灭。”无论如何,在这两处,先天综合命题都不复存在了。
三、先天综合判断还有可能吗
或者存在先天后天之别与分析综合之别,或者不存在这两种差别。在前一种情况下,逻辑经验主义者认为,先天不可能综合,所以,没有先天综合。在后一种情况下,先天综合无从谈起。总之,先天综合判断根本就不可能。情况真的如此糟糕吗?我们区分三种情况来讨论。
(一)存在先天与综合时
逻辑经验主义者认为,没有先天综合命题。不妨追问一下,“没有先天综合命题”,它本身是一个什么样的判断呢?显然不是先天的。因为,如果是先天的,由于逻辑经验主义者将先天性等同于分析性,那么,“没有先天综合命题”这个判断就是一个分析判断,或者说是重言式,其矛盾命题“存在着先天综合命题”是不可设想的,或者说是自相矛盾的。然而,我们都知道,“存在先天综合命题”,这个判断并不导致自相矛盾,也可以设想。因此,这个命题就只能是后天的,如果是后天的,按照逻辑经验主义者的理解,它就是可错的。如果是可错的,那么,“存在先天综合命题”这个判断就可能为真。因而,先天综合命题可能存在。
(二)不存在先天或综合时
以蒯因等为代表的自然主义者认为,不存在先天性,或者不存在分析与综合的明确划分。但是,蒯因的论证并不适用于康德的分析与综合的区分。蒯因在最后一步,将分析命题界定为独立于事实为真。对于康德来说,这显然是定义过宽,因为先天综合命题也具有这一特征。蒯因并没有充分的理由去排除先天综合命题的存在。因此,“独立于事实为真”,并不是分析命题的一个充分条件。同时,它也不是分析命题的一个必要条件。康德的分析概念,要诉诸概念间的内涵关系,而蒯因则从一开始就反对求助于内涵。
同时,蒯因的论述也有自己的难题。例如,当他试图取消分析与综合的区分时,未能很好地解释分析现象为什么会存在。当他用在信念之网中的中心位置来解释时,明显地,有很多中心位置的信念并不是分析的,如,能量守恒定律。而另一些明显不在人类信念之网中心位置的信念,却是分析的,如,我的哥哥是男的。另外,跟分析性最相应的,似乎不是不可修正性,而是其矛盾命题的不可设想性。比如,“一些人有头”,这是不可修正的,但却不是分析命题,其矛盾命题是可以设想的。而“单身汉没有结婚”,如蒯因所言,也许可以修正,但我们却无法设想出一个结过婚的单身汉来。
蒯因对分析与综合以至先天与后天区分的取消,并不是哲学史上的一个终点,相反,有很多的哲学家从更多的角度去捍卫这一区分,如邦居(L.Bonjour)的理性直观说、伯高先(P.Boxbossian)的认识论分析性说、乔姆斯基影响下的内在能力说、卡茨(J.J.Katz)的分解语义学说等。而对于更为广泛意义上的自然主义者而言,当取消这些区分的时候,他们得面临更多的困难。是否最终取消这些区分,这将取决于他们对这些难题的解决程度以及他们对理论利弊的权衡。
(三)存在先天综合命题的其它理由
除此之外,还有其它途径去证明先天综合判断的存在。虽然这些途径离康德最初的设想已经很远了。比如,有学者从哥德尔定理出发,来捍卫先天综合判断⑤。莱布尼茨、实证主义者、自然主义者将先天与分析等同起来,此即关于先天知识的分析理论。根据已有的成果,我们发现,一个陈述是分析的,其充分条件是,该陈述的真或者有效性得自于统治该陈述所在语言的句法或语法规则。因此,要是关于先天知识的分析理论为真的话,那么,任何非经验性的、非归纳的普遍命题就可以在该命题所在语言的句法规则的基础上得到判定。可是,哥德尔不完全定理(1931)表明:任何已知系统,针对数学来说,都做不到完全,也无法证明一致。这可以推广为,对于数学可在其中得到陈述的任意系统,如果它是一致的,就必有可在其中得到表达的命题得不到判定。所以,给定任何合理的丰富的语言,在其中都有非经验性的、非归纳的命题可以得到表达,但是,却无法基于该语言的句法规则得到判定。因此有结论:根据哥德尔不完全定理,“关于先天知识的分析理论是错误的”。
当然,以上论证对于捍卫先天综合判断而言,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反对者可以不接受哥德尔不完全定理,或者不接受“分析”的定义,或者表明不可判定命题不是先天的,或者干脆认为不可判定的公式不是一个真正的命题,从而反对先天综合命题的存在。但是,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为先天综合命题的存在给出一个决定性的辩护,我们只是试图表示,20世纪分析哲学否认存在先天综合判断的观点,其根据并不充分。在这个意义上,先天综合判断存在与否,在理论上依然是开放的。
事实上,像“有一个外部世界”、“一切事件都有原因”这样的命题,独立于和先于自然科学得到了承认,这样的命题为自然科学活动提供了理论基础。因此,我们可以说它是先天的。很显然,它并不是分析的,所以,它是综合的。这样的先天综合命题,也许跟分析哲学家所理解的必然性或普遍性要求有出入,从直觉上看,它是偶然的。然而,如果我们注意到康德先验的观念性和经验性的实在性的双重主张,就会发现,有一个外部世界,或者一切事件都有原因,这在人类所处的经验中,是实实在在为真的。在康德那里,有两种必然性或者普遍性,“先天分析判断的普遍性贯穿一切逻辑可能世界,而先天综合判断的普遍性则贯穿一切经验可能世界。”先天综合判断在普遍逻辑意义上的偶然性,恰好显示出它为什么不是先天分析的。到今天为止,仍然有强大的直觉和理论支持:先天综合命题是存在的。正如卡茨所言,如果我们不相信自然主义,又不愿意陷入怀疑主义,那么,我们就只能“追随一种非自然主义的途径来为基础原则辩护”,因此,“我们对先天综合真理知识的说明问题应该放回到它先前在哲学中的中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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