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鸦片战争以来,在西洋枪炮的输入过程中,清政府重臣对西洋武器却认识迥异,看法不一,既有蔑视,又有敬畏心理,排拒与迎纳兼而有之,即使同一人,前后认识亦有差别。此种复杂认识,制约和影响了晚清政府武器的外购与使用。
一、林则徐的态度转变
林则徐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后,对西洋枪炮的态度即经历由轻视到重视的转变。战前林称:“岂知彼从六万里外远涉经商,主客之行,众寡之势,固不待智者而决。即其船坚炮利,亦只能取胜于外洋,而不能施伎于内港。”认为粤省重重门户,天险可凭,只要守住内江,则可安保无事。在击沉了英国一艘运鸦片的趸船后,日:“向闻英夷讥我中国船是纸的,炮是磁的,此番轰沉夷船一只,死伤数十,又烧毁空趸一船,纸耶?磁耶?当必有辨。弟但期上足以崇国体,下足以摄夷情,使鸦片永不敢来,犬羊永不敢逞,则虽身遭重谴,亦无惜焉。”且向道光帝报喜,谓清兵奋勇杀敌,大挫其锋。但此“夷船”仅是一艘商船,林显然高估了己方装备水平,而低估了英方舰船实力。战争甫响,林则徐始感受英人大炮之威力。道光二十年七月二十四日(1840年8月21日),曰:“英逆由九洲乘潮放大船三只,近关闸约十里内,其火轮船一只,三板十余只,齐放飞炮。我兵回炮多不能及,波参将与守备陈宏光额皆受伤,波轻陈重。闻惠州协船在隔岸亦发数炮,被夷炮将船打伤,兵勇率多走避。”由此切实觉察到敌我器械优劣之分。
但林则徐仍认定失败主因不在器械,而在于军法不严,责怪将士临战畏敌,日:“所可恨者,披坚执锐之人,无非豫存弃甲曳兵之想。此间恶习,陷溺已深,不独连州之军传为笑柄。今若骤加峻法,奈罚不及众何!”因此,林打算杀一儆百,以整军纪。随着战事发展,清廷和意渐浓,不久林则徐即被革职。
革职后的林则徐依然关注战事,认为英船忽南忽北,来去自如,而我则处处设防,实是防不胜防,应亟筹船炮,速募水军,与之水上交锋。若造船不及,则先雇船,铸炮质量不行,则先购买洋炮。“要之船、炮、水军断非可已之事,即使逆夷逃归海外,此事亦不可不亟为筹画,以为海疆久远之谋,况目前驱鲸屏鲸,舍此曷济?”表达了筹购船炮,振兴海防的思想。此时林则徐无疑已真正认识到西洋“船坚炮利”。其实林“前年获咎之后,犹以船、炮二事冒昧上陈”,惜未引起清廷重视。战争的洗礼,促使林对西洋枪炮的认识有了根本性转变。后来林成了铸造先进枪炮的积极倡议者。
林则徐“剿夷”有八字要言:器良、技熟、胆壮、心齐。论及“器良”与“技熟”,指出敌我双方的差别:“彼以无定攻有定,便无一炮虚发。我以有定攻无定,舟一躲闪,则炮子落水矣。彼之大炮远及十里内外,若我炮不能及彼,彼炮先已及我,是器不良也。彼之放炮,如内地之放排枪,连声不断,我放一炮后,须辗转移时,再放一炮,是技不熟也。”其实此处之“技不熟”仍属“器不良”,因为英人大炮属于连环炮,可装多发炮弹,不仅及远,且可连发。林则徐深知清军大炮远不如英军精良。他刻《炮书》,转送各好友,谓循洋人制造之法,可以学之。并言“此器不可不备,尤不可不精……其大要总在腹口宽,火门正而紧,铁液纯而洁,铸成之后,膛内打磨如镜,则放处快而不炸”。林对铸炮已颇有研究,认为致远攻坚,首推大炮。
林通过与友人沟通的方式,希望清政府采纳自己的建议,雇船造炮。他致函李星沅:“海上之事,在鄙见以为船炮水军万不可少。闻当局多有诋此议者。然则枝枝节节,防之不可胜防,不知何以了事。负疚之人,曷敢多所饶舌。知阁下志在澄清,姑妄及之。”“当局果能师其意,同心协力而为之,虽一时造船缓不济事,而泉、漳、潮三处,尚未尝无可雇之船,其枪炮手亦皆不乏。惟大炮须由官造,必一一如法乃可得用……果有大船百只,中小船半之,大小炮千位,水军五千,舵工水手一千,南北洋无不可以径驶者。”此意即在建立强大水师,与敌人进行海战。在同期士大夫中,林则徐确实更具识见。
二、怡良、吉尔杭阿的犹疑
随着与太平军作战的深入,更多清政府官员对西洋武器有所认识,但是态度各异。咸丰六年(1856年),英税务司李泰国向苏松太道蓝蔚雯举荐新制小火轮炮船,称英国用此种船只攻下过俄罗斯的炮台、城垣,卓有成效。李泰国为接下这桩买卖,愿立军令状,效力戎行,并将英国与俄罗斯争斗获胜情形,绘图说明。时任两江总督怡良、江苏巡抚吉尔杭阿获知此事后,鉴于李泰国要求更改各国条约章程,担心因购船受制于李泰国,遂拒绝其请求。但李泰国仍言此项火轮船较之前的更为坚利,船身轻灵,炮火精妙,行驶方便,是为“助顺剿逆”之良器。怡、吉二人则认为中国兵力“足制逆贼”,无须借用外国兵力,再次回绝了李泰国。
拒购轮船之后,又生雇船之争。咸丰六年(1856年)三月,顺天府尹曾望颜奏称,火轮船身较大,攻击力强,若雇募四只进入长江,必可击败太平军船只。怡、吉等人虽已知悉火轮船精利,但对雇用外洋之船却极表反对:
查火轮船无分风水顺逆,迅疾如飞,诚为外夷之利器。力主捐雇入江助剿之说者,已不止一人。奴才等因火轮船雇价极昂,吃水甚深,长江之深浅不一,上游多石矶,下游多暗沙,能否无碍于轮,未经试验。且英、美、法三国夷酋,曾于咸丰四年在上海渎请入江助剿,求于镇江、江宁、汉口等处设立马头,当经奴才遵旨驳饬。若仍雇用轮船,即不能不雇夷人,纵系绅商捐资报效,而有雇募之名,即属借资夷力。设彼藉以有词,复理前说,则内寇之能否荡平,尚不可知,而外夷之乘机肇衅,难保必无,是以不敢冒昧奏请,致贻后患。
怡、吉二人认为若雇用火轮船,即属借力外洋,受洋人挟制,反对曾望颜之奏请。怡、吉得知红单船等作战甚力,建议将雇外洋轮船经费移作雇红单、拖罾、快蟹等船,分布沿江。鉴于火轮船确属利器,怡良建议将江浙两省商所捐护运之两艘火轮船,在护运事竣后,饬调入江,以助声威。使用时称此船系内地商人所买,而非雇用之船,如此洋人无从藉口。可见清政府的一些官员认识到外洋轮船的坚利,只是碍于面子或担心受制洋人,不敢或不愿加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