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何谓科学技术的文化风险?
在科学技术发展速度越来越快,全球化已成为不可逆转趋势的今天,人类可能遭遇的风险也会越来越复杂,就风险的来源而言,既有与人类行为无关的来自自然界的风险,也有因人类行为导致的人为风险,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件就是典型的“因为我们自己的知识和技术对自然界的影响而引发的风险”,在当代,这种风险的影响已经不断地从人类的物质生产和生活领域向文化领域渗透。对这种文化风险,20世纪以马尔库塞为代表的法兰克福学派进行了深人批判与反思。在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话语中,科学技术发展所产生的技术规范不仅是技术本身的遵循,也成为被社会广泛接受的意识形态和行动规则。技术进步与生产进步的融合,在有效推动社会进步的同时,逐渐成为影响人们思想和行为的控制系统。科学技术带来物质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不断丰富的同时,却又使人类的思想日益受到禁锢,思想的自由本性受到压制。然而,法兰克福的这种文化批判仍然聚焦于哲学话语的抽象叙事和负面效应之中,对科学技术可能产生的风险,尤其是文化风险缺乏更有说服力的说明。随着上个世纪中期新一次技术革命的发生,核技术、电子技术、基因技术等新技术进人人们的生产生活过程并产生革命性影响,核技术风险、化学产品风险、转基因食品风险、工程风险等问题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并进人学者们的研究视野,但这些研究的核心仍然在于经济利益和自然环境的破坏,即集中于物质性损失的关注,对文化风险,特别是科学技术发展对社会核心价值观培育带来的影响则缺少应有的重视,这种情况显然不适应文化发展的现实需要。
所谓科学技术文化风险,指科学技术在迅速发展过程中及其成果应用过程中,由于科学技术内在的不确定性因素和人为因素对人类文化发展产生的威胁以及使文化发展偏离正常轨道的可能性。在当代,科学技术文化风险随着风险的扩展也日显突出,表现出与其它风险不一样的特征。
(一)内隐性
就科技风险发生与传播的时空界限而言,传统科技风险往往局限于一定的时空界域,因而很容易被人所感知,但随着全球化大潮的推进,科技风险的感知度则随着传播范围的扩大而逐渐减弱,在文化领域的风险则隐藏在技术的光芒之中,如网络技术所带来的文化危机常常被人忽视;就科学技术在不同领域的风险感知而言,在经济和技术领域的可认知性显然高于文化领域,新技术带来的社会经济和技术风险很容易被感知甚至被计量,但文化风险,尤其是在思想文化领域的风险由潜在性向现实性转变的时间较长,并且要通过各种物质形式和人的行动来体现,因而这种风险不容易被人觉知而具有突出的内隐性。
(二)广泛性
在风险社会理论视域中,全球化的发展使风险社会的出现成了可能。全球化的核心是资本和技术的跨国流动,国家民族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依赖,在这样的技术与社会背景下,过去局限于一个国家和地区的风险就很容易跨越政治地理边界扩散到更多的国家和地区;而当今社会,科学技术渗透到人类文化的方方面面,其风险所波及的范围自然涉及人类文化的各个层面,对人类社会进步和个人全面发展都产生了广泛影响。
(三)多样性
文化的内容是丰富的和多样化的,加上科技风险本身具有的复杂关联性,因此,科学技术文化风险的表现形式也是多样化和复杂的,从风险的认知程度看,许多风险已经通过负面效应被人们普遍认知,如核技术风险,但某些技术,尤其是新兴技术本身被公众认知的程度较低,对文化的威胁更加不能被有效认知,如转基因食品技术;从风险所涉及的范围看,科技文化风险已经渗透到文化的各个领域,在每一个领域的表现形式也不一样。这种多样性必然带来风险认知与风险防范的难度。因此,认识风险的发生机制并规制风险势在必行。
二、当代科学技术文化风险的表征
长期以来对科学技术风险的关注主要集中在环境保护和经济利益的权衡,随着科技风险向文化领域的拓展和对科学技术风险认知的推进,人们开始关注科学技术产生的文化威胁,综合各种观点,我们认为,当代科学技术的文化风险主要表现在:
(一)人对自然的态度随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存在异化的风险
人与自然的关系理念是人类精神文化的重要元素,自然界对于人的优先地位和人对自然的依赖关系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基本认知,这是坚持科学发展观的基本认知前提。马克思在《isa}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经这样描述到,“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它是工人的劳动得以实现、工人的劳动在其中活动、工人的劳动从中生产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n[2](P.53)但自近代以来,人类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日益提高,从原始状态下对自然的依赖关系,到与自然的“分离”,再到对自然的超越与控制,每一个阶段的变迁,科学技术都扮演着决定性的力量:电力开发使人类获得了新动力,汽车的发明使得世界四通八达,化工技术的进步满足了人类对自然物加工和再造的欲望,核物理的突破性进展展示了人类科技发展最辉煌的一页,网络技术实现了时空的跨越,然而,这一切都埋下了巨大的自然生态和文化生态的隐患,人与自然关系的对立以及由此产生的人—自然关系的错位,对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无疑带来不可估量的风险,也对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的盛行提供了支撑,对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勤俭节约等优良品质的继承与弘扬带来负面影响。
(二)文化遗产受到破坏所带来的文化符号消失的风险
物质文化遗产是人类历史的积淀物,是人类发展的历史见证,特定地域的文化遗产总是同该地域的民族历史与文化相对应,是文化的物质符号,但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这些文化遗产的保护当前正受到日益严重的威胁。据资料显示,印度泰姬陵由于周围工厂排放大量有毒气体导致酸雨过多,原本洁白的泰姬陵出现片片黄斑。中国的世界遗产有多处受到空气污染的危害,象龙门石窟、武陵源、乐山大佛等均处于酸性物的污染之中。人类物质文化遗产存在消失的风险,面对历史,我们有可能失去证据,没有证据的一切辩驳,都将显得无力,文化的说服力,也将变得虚弱无比。
(三)文化主体一人的全面发展面临新的风险
科学技术活动就其终极目的而言是为了人的全面发展与进步,是人类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工具与手段,从原始技术到当代高新技术,从近代科学到现代科学,科学技术越来越昌盛,作用领域和影响范围越来越大,从人对自然的认知和应用能力的视角,人的主体性确实得到了增强,人依靠科学技术的手段不断克服生理上的局限性,不断提升人的认知能力,努力地接近真实的自然。然而,当技术手段成为人们的唯一选择的时候,人事实上成了被技术控制和支配的对象,理性成为人类行动的绝对遵循,人的丰富的想象力与创造力,灵光咋现的灵感,都很可能被一项项技术规则和标准所湮灭。在当下,计算机和网络技术的发展改变了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但随之出现的网络依赖、手机控等问题无疑给人的全面发展敲响了警钟。
(四)核心价值体系的建构和核心价值观的培育不断受到来自新技术的威胁
新技术,尤其是新媒体技术对人类精神生活的改善有目共睹,但这种改变所带来的一系列新思想、新价值交互作用可能引起价值观念混乱的风险日益显现,精神迷惘和“意义危机”成为当下精神领域存在的社会性危机。在新媒体时代,先进通信网络的形成使传统大众传媒走向没落,新媒体话语的社会影响力越来越大,电子媒体已成为具有社会影响力的重要因素,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主宰社会舆论和引导话语权的工具。然而,这种文化生态所体现的文化样式对传统价值产生了颠覆性挑战,当社会主流价值取向不能主导的时候,价值多元化带来的价值观念混乱出现的概率显著增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与践行将受到严重威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建构有被技术焕发出来的魅力所消解的危险。
(五)技术突破使伦理道德底线不断受到来自技术的挑战
从信息技术、网络技术、基因工程技术等新技术领域的发展来看,技术进步的步伐越来越快,技术被突破的时间越来越短,技术突破的空间不断向人类道德底线所能承受的空间视域逼近,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伦理道德问题。如克隆人技术的发展使我们面临了许多道德难题,迫使我们做出道德决定,人类遗传规律受到来自自体繁殖的挑战,人类婚姻家庭伦理准则也由此而受到被颠覆的危险,依托于克隆人技术而滋生的人的生存准则和交往方式也将受到威胁;互联网技术飞速发展,技术的不断突破,一方面拓展了人的生存空间,丰富了人的生活内容,但另一方面也造成人类传统道德无法跟进不断改进的技术成果,对网络世界的许多事件难以进行有效的道德规制,因而出现了对人类生活带来困扰和精神污染的网络事件,所以吉登斯这样认为,“一方面,互联网带来了探索世界的令人振奋的新机会,另一方面,它也成为毁坏人类和社区关系的威胁。
科学技术的不确定性以及对人类伦理道德底线的这种逼近对伦理道德的冲击是巨大的,如果不加约束,人类本身会逐渐沦为技术的“奴隶”和“牺牲品”,科学技术也就背离了造福人类的发展方向。
三、当代科学技术文化风险的规制
科学技术文化风险的规制需要通过科学技术发展过程中的内部控制和外部治理两个方面来实现,只有依靠内外兼治,才能从根本上减少文化风险发生的可能性,并从根本上消除科学技术发展对文化构成的威胁,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和践行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
(一)科技文化风险的内部控制
科学技术成为“重要的风险源”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在科学技术发展的早期,虽然科学技术也存在风险,但由于科学技术应用的范围较小,危害性极其有限,因而风险也不突出。但随着科学技术成为“第一生产力”,成为决定人类社会生活的重要决定力量,科学技术的风险就突显出来了。其内在原因在于人类认识的有限性决定了对自然和社会规律把握的局限性,并由此带来风险由可能J性向现实性的转化。要防止这种转化,必须提高人类认识规律和运用规律的水平,加强对科学技术文化风险的预测研究,提升科技风险的辨识能力,完善现有技术体系,提高科学技术运用系统的稳定性,减少因为技术本身的不稳定性所导致的科学技术负面效应的出现,尽可能减少科学技术风险的发生。
加强对科学技术风险的评估是近年来控制风险的重要手段之一。建立风险评估机制的目的在于对风险发生进行科学的评判,进而实现有效的预防。在风险评估机制的建立中,首先要充分认识和准确把握科技风险的不确定性,将不确定性定位于一种潜在的威胁;其次要鼓励社会公众参与其中,转变科技专家和公众在风险分析与评估中的不平等地位,允许公众的合理建议和现实诉求反映到技术评估的具体实施中,进而提高针对不确定性科技风险决策的合理程度,维护广大公众的利益。最后,从评估取向上支持和鼓励那些能实现长期社会和生态价值的技术,彻底放弃那些可能招致人类灾祸的技术。
科技活动主体—科技工作者对于科学技术文化风险的规制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在风险社会理论视域中,专家系统对于风险的预防发挥着关键性作用。就科技风险认知而言,专家系统与普通公众间的信息具有不对称性,公众对专家系统产生了建立在“依赖”关系上的信任,就其根本原因在于公众对于“知识基础”的模糊不清和缺乏全面系统的了解,在这种信任关系中,作为被依赖方的专家系统处于主动地位,掌握着科学技术及其风险的主要信息资源,而作为依赖方的公众则始终处于被动地位。因而,专家系统的风险认知与规避,主要是发挥专业技术优势展开的技术创新与风险回避,对于科学技术文化风险的规制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
(二)科技文化风险的外在治理
在当代,政府治理在社会治理中发挥主导性作用,政府治理所具有的资源集中性和强制性的特点是其它治理不能比拟的。就风险治理而言,国家、市场和社会对于科技文化风险的规制无疑仍然具有重要的作用。
风险的政府控制已成为风险理论研究中的共识,政府作为现代技术研发与应用的最主要倡导者,对科学技术的良性发展起着重要的引导作用。为了避免技术发展产生危害性后果,相关政府部门必须加强管理,合理规划,遵循真、善、美相结合的价值选择标准,鼓励科学技术向有利于促进社会和谐和人的全面进步的方向发展,充分应用现代科学技术的最新成果,尤其是抓住新媒体技术在信息传输上的便捷性特点,大力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传播。尽量控制和约束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的科研方向和技术应用领域,同时设立风险评估机构,将风险评估纳人科学技术发展战略规划和技术应用评价之中。
在科技文化风险的外部治理体系中,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是带有根本性的关系,它决定着政府与社会,以及市场与社会的关系。当代科学技术发展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科学—技术—生产的一体化,由基础研究到技术应用再到生产越来越集成化和短时性,科学技术成为社会生产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科技活动与生产的结合越来越紧密。科研部门由原来的纯科研机构向多元化方向转化,生产性科研机构和民间科研机构大量涌现,因此,市场往往成为科学技术,特别是新技术发展的直接动力,不断催生新的科学技术成果的出现。市场的这种刺激作用在推进科学技术活动与生产的紧密结合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往往也是科技活动无序化的推手。因此,要发挥市场在科学技术文化风险治理方面的作用,必须实现“两只手”的有效结合,即把政府的正确引导与市场的内在需求有机结合起来,鼓励科技资源向有利于文化安全的行业与技术研发领域转移,鼓励有利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传播的技术应用,通过市场的有效调节实现科学技术文化风险治理。
随着科学技术发展的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科学技术的社会影响力越来越大,科学技术与社会的融合不断加深。科学技术的风险也随着这种深度融合而不断扩散与放大,特别是在全球化和网络化时代,科学技术文化风险的传播比以往任何时代都快,科学技术负面效应的影响范围比以往任何时代都广,所以风险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将当今世界称之为“全球风险社会”。他认为,随着技术变革的进程不断加快,人类将面临许多共同的风险,许多新的风险形式也随之产生,更为重要的是今天的风险已经不受时间、空间和社会的限制,所有国家和所有社会阶层在这样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事实上已经无法避免风险所带来的影响〔}l(P.sa)。当前应该通过增强社会公众的风险意识和科技文化素养,发挥各种社会组织的监督作用,密切注意科技风险并主动采取防范行动,不断地提高分析预测、评估和抵御科技风险的能力,形成良好的科学文化与科学伦理氛围,形成全社会维护文化安全的自觉意识。
总之,科学技术文化风险的规制无论是内部控制和外部治理,其核心都在人,人类必须以审慎的态度面对科技特别是高科技发展的风险,通过科技与伦理的互动,知识与德性的融通、理性与价值的相容,弥合科技与人类、传统与现代的裂痕,在科学技术高速发展与人类自我完善、技术需求与价值需求、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保持适当的张力,使科学技术服从和服务于人类文化保护和文化发展,这是面对人类未来命运之终极关怀的必然要求,也是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现实要求。
作者:张小飞 郑晓梅 单位:西南石油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