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书法艺术在中国园林设计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它既是赏景的说明书,又是点化景物的圣手,而书法艺术所表现的文学情趣,更是为园林造境平添了诸多诗情画意。此外,书法艺术本身具有的独立的形式美感,也成为园林艺术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
关键词:书法;园林设计;审美
中图分类号:J52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1794(2015)06-0055-03
作者简介:江建龙,安徽新华学院动漫学院讲师,合肥工业大学硕士生,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安徽省青年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韩春明,合肥工业大学教授(合肥230601)
园林,是中国古代最富艺术特色的建筑形式之一,在中国文化中一直以来享有重要的地位。中国园林肇始于商周时期,最初的形式是“囿”,在圈定的范围内放养禽鸟野兽以供王室贵族狩猎为乐。《孟子·梁惠王下》说,“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矣,雉兔者往矣,与民同之”即说明这一情况。这一时期园林修筑朴素自然,少事人工。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诸侯奢侈享乐之风盛行,竞相修建宫室苑囿,园林艺术开始发展,构亭营桥,种植花木等人为经营的形式已经显现。至秦汉时期,园林建设的规模空前盛大,阿房宫“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唐杜牧《阿房宫赋》),上林苑“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而且“离宫别馆,弥上跨谷,高廊四柱,重坐曲阁”(司马相如《上林赋》)其时由于神仙思想的弥漫,“一池三山”(东海有仙山的象征)也成为该时期园林设计的普遍形式。模山范水,开启以后园林人工建筑的先河。
魏晋时期,士人精神觉醒,审美趋于自觉,园林从秦汉时期的重规模、重宏大转向重精神、重审美。隐逸山林,享受风月,保全精神,洁身自好。山水园林给士人提供了幽游自在的生存方式。“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归园田居》)便是园林生活的最佳写照。其时随着山水诗、山水画及其画论大量出现,也促进了造园活动的开展。唐宋时期中国园林达到成熟阶段,由于山水诗画的流行,园林创作中,诗画入景,以画设景,形成了唐宋“写意山水园林”的特色。明清时期,是中国园林艺术的高峰。将山水诗、画的意境与造园艺术结合在一起,创造出“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佳境,使自然美与艺术美达到高度的统一。整体来看,中国园林发展过程经历了一个从模仿自然到追求诗情画意的过程,在这一转变中,起主导作用的是古代文人,文人将内在的审美情趣通过物化的形式表现出来,创设一个情景交融的审美环境。诗画之外,书法艺术也是构成园林艺术美的重要元素。如果把园林看作是一幅美妙的图画的话,书法就是画面上的题跋。“若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任是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
关于题跋的作用,古代画家多有论述,元代画家黄公望云:“或画山水一幅,先立题目,然后着笔。若无题目,便不成画。”[2]594明沈灏云:“题与画互为注脚,此中小失,奚啻千里。”[2]594清郑燮题《画竹》云:“以字作石,补其缺耳。”[2]598清方薰《山静居画论》云:“题款图画始自苏、米,至元、明遂多以题语位置画境者,画亦由题益妙。高情逸思,画之不足,题以发之。”[2]599总之,题跋在中国画里的作用主要有点题、补充画面构成和营造意境的作用。据此观照园林设景,书法艺术在园林设计中的作用大致符合以下几条。
一、题景
据当代学者考证,园林题名始于宋代[3],是与宋代文人画题跋互为表里的。如苏舜钦的沧浪亭,司马光的独乐园,沈括的梦溪园等。而徽宗皇家园林艮岳的题名,则将这一风气推广开来。如绿萼堂、挥云厅、流碧馆、漱玉轩、倚翠楼、蹑云台等等。而唐代之前,私家园林是没有题名的,一般以所在地名名之。如著名诗人兼画家王维的住所在辋川,以辋川别业名之。白居易在庐山的园林以“草堂”称之。园林题名不仅仅是增加文学意味,还有一个更实际的作用,那就是把混合在一起的景点区分开来,便于欣赏和言说,从而丰富了园林的内容。从这一点上看来,题名有说明各个景点的作用。一座园林通常是由一定数量的景点构成的,景点像一颗颗珍珠,镶嵌在园林之中,串联珍珠的丝线便是园林中的条条曲径。
如果没有题名,就像一篇文章不分段落,给读者造成阅读的困难,更难以体验其中的妙处。为了方便游客入园揽胜,造园家便别出心裁地给每个景点冠以优雅的名称,以书法的形式明确下来。如苏州拙政园,计有景点36处,均有明确的书法题写。像兰雪堂、秫香馆、芙蓉榭、缀云峰、荷风四面亭、听雨轩、见山楼、浮翠阁、香洲、梧竹幽居等。书法点景便于游人了解园中景点的内容、分布位置和所在路线,如拙政园“梧竹幽居”景点,该景点位于中部池东,主景是一座四面洞开的亭子,旁植梧桐、翠竹,“梧竹幽居”四字匾额为明代苏州书画大家文征明所题,既贴切地概括了该处景点的主要内容,又充满诗情画意,营造了幽雅的意境。上海南翔古猗园有“五老听琴”一景,五块竖立的湖石围着一张低矮的石桌,如果没有题名的话,观者很难有此联想,其中的意趣便无法体验。而且有些景点建筑区别不大,如果没有题名,难有一个真切的印象。再如古猗园中的亭子,就有幽赏亭、孕清亭、梅花亭、怡翠亭、孤山香雪亭、嘉树亭、仿雪亭、荷风竹露亭之多,没有题名,难以区别。所以书法题景,首先是区别不同景点的作用。
二、点睛
园林书法的作用又不止于题景,还有聚集景物,点其精神的作用。园林专家陈从周说,造园如缀文,园中大小景点,各各不同,错落有致,方显有味。或以石胜,或以水胜,或以花木胜,或以亭台胜。诗文书法乃景点之眼睛,如美人之目,彰显精神,“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而缺少题写的景点,终难以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又云:“看山如玩册页,游山如展手卷,所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何以得之?有赖于题咏。故画不加题则显俗,景无摩崖(匾对)则难明,文与艺未能分割也。”所以园林景物的客观美还必须借以文学化的题咏加以淋漓尽致地表现。这样客观和主观、实景和虚境、外物和内心才能交融起来。欣赏景物的感受因为有了富于诗意的题咏而更加丰富多彩。如拙政园“兰雪堂”后面的“缀云峰”,乃是一座太湖石叠成的假山,以“缀云”二字命之,既突出其高度,又富有文采,充满诗情画意,极大地拓展了游人的审美空间。在拙政园“秫香馆”的西南面,隔溪有一土山,山上有一长亭,取名“放眼亭”,因白居易诗“任头生白发,放眼望青山”(《洛阳有愚叟》)之句,顿使一寻常的亭子生色增香。拙政园“荷风四面亭”位于湖中的岛上,三面植柳,四面环水,夏日荷香四面,风吹香动,此景醉人。亭上悬挂书法对联一副:“四面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真是妙极。陈从周先生说:“亭榭之额真是赏景的说明书,拙政园的荷风四面亭,人临其境,即无荷风,亦觉风在其中,发人遐思。而联对文辞之隽永,书法之美妙,更令人一唱三叹,徘徊不已。”试想杭州西湖十景中的“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如果没有这样如诗如画的点睛词语,恐怕逊色不少吧。
三、造境
在园林建筑中,书法既有多彩的艺术形式,也有雅致的文学内容。可以说书法和文学互为表里。张怀璀《书断》曾说:“文章之为之用,必假乎书,书之为征,期合乎道,故能发挥文者,莫近乎书。”在园林设计中,书法以其独立的艺术形式,生发着文学性的内容。如果说“点睛”是以园林中的实境为依托的话,那么,书法对园林艺术中虚境的营造与渲染,更具有其他艺术形式无法比拟的作用。宋诗云,“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园林中看似平常之地,一经书法的题咏,便有声有色,境界全出。如拙政园“梧竹幽居”,俗称“月到风来亭”,内有文征明的书额和对联:“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观者如果慢慢加以品味,仿佛可以感受皓月当空、清风徐徐的夏夜之美,和远望群山、近看流水的那种悠然自得的心情。以虚境表现实境,极大地丰富了审美感受,这要归功于书法艺术的造境作用。
再如,拙政园“与谁同坐轩”,取义于苏东坡的词句: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使这座扇形建筑充满诗情画意,观者似乎看到一位古雅的文士在清风明月之夜,独坐小亭,静享天地之乐。而倚虹亭廊柱上悬挂着的一副楹联,更是将虚境生发的有生有色,“婆娑青凤舞松柏,缥缈丹霞聚偓佺”,苍松翠柏之间青凤飞舞,绚烂缥缈的云气之中仙人们欢聚,境界奇妙而祥和,一派幻境。大大开拓了景物的文学意境。再如,《庄子·秋水》有濠梁之辩,表现庄子个人体验的游鱼之乐,充满着智慧和趣味,园林设计中用这一典故生发意境的不在少数,如无锡寄畅园的“知鱼槛”、颐和园的谐趣园的“知鱼桥”、香山静宜园的“知鱼濠”、圆明园的“知鱼亭”、北海公园的“濠濮涧”,都很好地拓展了景点的意境。由此可见,书法在园林艺术中的造境作用十分巨大,园林审美意象的生成离不开书法艺术所具有的联想与想象的作用。由于书写内容是诗、词、歌、赋、曲、文等形式,在联想与想象的作用下,使书写内容的意象更为丰富多彩,又在此作用下形成了具有典雅、优美的意境。
四、生色
园林设计中,书法成为山水、建筑的眉目,为其注入了丰富的文学和审美内涵,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有了眉目和精神,景点才富于生机和活力,才拥有主题和灵魂,才有风雅的文化氛围。但不容忽视的是,书法艺术还以自身独特的形式组成了园林内容的一个部分,为园林的整体美添彩生色。书法是造型艺术,组成书法的点划、线条、墨色、结构、章法、书体都具有独立的美感。园林设计中的书法,虽然书写的载体变为竹、木、金、石,但仍然遵循书法美的特点。
一是点画、线条之美。关于点画、线条,唐代著名书法理论家孙过庭在《书谱》中说:“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这里孙过庭用自然界事物的千变万化来形容书法艺术的点划之美。在园林设计中,书写置身于自然环境之中,书法笔划的长短、轻重、刚柔、徐疾、肥瘦、枯润,给人以丰富的审美感受,和园林中的建筑的线条、花木的姿态、山水的性情交相互应。更容易引发观者的想象和联想,进一步丰富园林美的内容。
二是体态之美。中国书法在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中,形成了不同的书体和书风,也积淀了不同的审美内涵。篆、隶、草、楷、行,体态各异,褚、虞、欧、颜、柳风格不同。孙过庭《书谱》云:“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即是讲不同的书体给人的感受不一。在园林书法中,篆书古雅凝重,隶书宽博敦厚,草书奔放驰骋,真书端庄规整、行书流利婉转,给园林空间营造了不同的审美情调,或典雅、或庄重、或清新、或飘逸。拙政园匾额“塔影亭”,颜体楷书,厚重沉雄,富有气势;“别有洞天”,以隶书写之,雅致从容;“与谁同坐轩”,篆隶兼施,夸张变形的书体,充满着清新和俏皮;“芙蓉榭”以行书入笔,秀雅文静。而远香堂楹联“曲水崇山,雅集逾狮林虎阜;莳花种竹,风流继文画吴诗”,以文雅的王体行书书写,宛如行云流水,隽永秀丽,意趣蕴藉。“荷风四面”取自清代文人、书画家李鸿裔的《柳堤》诗句,“柳浪接双桥,荷风来四面”。将弱柳拂桥,荷香醉亭的美妙一一道出,匾额书法承续诗文之美,以儒雅流美,沉着婉转的行书表现,线条流畅饱满,结体雍容大方,给人闲适、清雅的享受。
三是内涵之美。书法呈现的不仅是一种视觉形式的美感,还是民族文化积淀的视觉符号。书法形式凝聚了整个民族的文化心理、哲学思想、审美习惯。民族文化的刚与柔、阴与阳、虚与实、有与无,都凝聚在书法艺术里。书法里面的“计白当黑”原则,就体现了中国文化的辩证法。园林书法,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给中国园林艺术提供了丰厚的文化底蕴和精神。总之,书法艺术在园林设计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它既是赏景的说明书,又是点化景物的圣手,而书法艺术所表现的文学情趣,更是为园林造境平添了诸多诗情画意,此外,书法艺术本身具有的独立的形式美感,也成为园林艺术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上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224.
[2]周积寅.中国画论辑要[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85.
[3]金学智.中国园林美学[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0:49.
[4]陈从周.梓翁说园[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作者:江建龙 韩春明 单位:合肥工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