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物质消费就是高品质生活”,这是建立在功利主义价值观基础之上的当代工业文明消费观念,但高物质消费真的就是高品质生活吗?不,单纯追求高物质消费不仅不是高品质生活,反而还会对高品质生活构成威胁和破坏,因为单纯追求高物质消费会大量挥霍有限的自然资源。当今人类面临的生存困境与西方工业文明这种消费方式密切相关,人类生存面临困境,又何言高品质?异化消费,这种当今工业文明消费方式是对人的可持续生存与发展的背离,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对工业文明消费观念和消费方式进行评价与规范,以节约有限的自然资源,保护与珍爱我们唯一的地球家园,实现人类的可持续生存与发展。
一、农业文明消费观念和工业文明消费观念比较
农业文明消费观念与工业文明消费观念截然不同。建立在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基础之上的农业文明生产与消费相统一,崇尚勤俭持家,消费的目的是满足基本生存需要,消费的是消费品的使用价值。此时不会追求消费品的符号价值。消费品是自然物,这种消费被纳入自然有机体总的物质循环与能量流动过程中,不会破坏生态平衡。该消费观念、消费方式与当时低下的生产力水平相适应。农业文明社会消费品的消费价值取决于消费品的使用价值,只要消费品还有使用价值,还能用,就不会丧失消费价值,就不会离开消费领域。“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是一种节约型的消费观念和消费方式。工业革命始于西方文艺复兴时期。文艺复兴运动摧毁了古老的农业文明的消费观念。特别是14-16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形成的传统的人道主义哲学,是工业文明消费观念的形而上学基础。18世纪法国大革命时期,启蒙思想家把传统的人道主义概括为自由、平等、博爱。个人要获得自由,就得消灭外在权威。当时的外在权威主要包括上帝、自然、王权和传统。文艺复兴时期,已杀死上帝;人为自然立法,又杀死了自然;政治上,推翻王权和文化上消灭传统;这一切都使人获得了所谓的自由,成为绝对主体。对现世的物质享乐就成为个人唯一的追求。传统的人道主义崇尚的伦理之道是:个人的利益高于社会的利益,现在的利益高于过去和未来的利益,世俗的物质享乐高于崇高的精神生活。在传统人道主义的支配下,人们为了满足个人的物质欲望而不顾一切,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无人问津,人们对消费合理性问题漠不关心。人们认为能做的就是应当做的,认为消费天然合理,从而产生了一系列现代问题。
早期工业文明处于资本主义原始积累阶段,生产力发展不足,所以追求物质享乐与崇尚节俭并存。这种节俭只表现为不把大量的资金用于生活消费,而用于扩大再生产。这一时期既不像中世纪那样提倡“禁欲苦行”,也不像当今西方工业文明社会那样极力宣扬挥霍性消费。19世纪末至20世纪30年代初,资本主义世界普遍发生经济危机。这是生产过剩的突出表现。生产过剩,供过于求,必然引起消费观念的变革。此时,节俭已荡然无存,追求物质享乐和挥霍财富的传统人道主义消费观念大行其道。消费社会来临了,它“始于20世纪20年代”。“它强调花哨和占有物质;并不断破坏着强调节约、俭朴、自我约束和谴责冲动的传统价值体系。同上述两种社会变化紧密联系的是技术革命,它借助于汽车、电影和无线电,打破了农村的孤立状态,并且破天荒地把乡村纳入了共同文化和民族社会。这种变革的实现使由清教主义———一套支撑传统价值体系的习俗———业已终结”〔1〕。
此时的消费品已不同于农业文明的消费品———自然物,而是人工物,会因不被自然消解的物质堆积使环境熵增,从而造成环境污染。大量挥霍性消费也引起资源枯竭、人的生命功能退化等一系列问题。所谓挥霍性消费,是指背离了消费品的使用价值、超越了人的健康生存需要的消费。此时,消费合理性问题值得深思,因为地球生态系统的稳定与平衡,或者说资源和环境是人类生存的根基;而资源枯竭、环境污染等一系列问题的发生,归根到底是人类可持续生存与发展的危机。当代挥霍性消费对环境资源的危害与人口增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至少世界上的很多政府和人民已经把人口增长看作是一个问题;与之相反,消费却几乎一直被当作是好事。”〔2〕在当代,人口少的国家比人口多的国家消耗资源更多、对环境污染更大。“只占世界人口6%的美国人要耗费全世界三分之一的能量。1970年,美国用石油、天然气、煤和原子能燃料生产了17000亿度电。这个数字大于苏联、日本、西德、英国这世界上四大能源消费国一年的发电量。美国每年耗费的能量要高于西欧所有国家所耗费的总能量,然而他们的总人口则比美国多75%。美国人仅仅在夏季3个月里开空调所消费的电力,就要比中国一年内消费的电力还多。而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4倍。这主要是因为,挥霍性消费使人均消耗资源大量增加。像被我们的当代发展观称为“落后”的海地这样的国家,每人每年只消费相当于68磅煤的能量,而被我们的发展观称为‘文明’、‘进步’的美国,每人每年消费相当于23000磅煤的能量。”〔3〕
建立在市场经济基础之上的工业文明生产与消费相分离,崇尚时尚消费。工业文明社会消费品的消费价值主要取决于消费品的时尚价值。如果消费品背离了时尚,即使其使用价值尚在,也会离开消费领域,丧失消费价值。广告与明星实现了人们对时尚的推崇与迷信。广告刺激了人们的购买欲望,诱导人们购买并不需要却想要的商品。通过广告制造的时尚,实现了推销过剩商品、拉动经济增长的功能。
二、异化消费———工业文明消费方式对人的可持续生存与发展的背离
异化消费是指消费背离了人的健康生存需要以及人本身,并支配控制了人。本来,消费是为了满足人的健康生存需要,为了人的可持续生存与发展,可是在当今工业文明消费社会,生产过剩使消费超越了人的健康生存需要,背离了消费品的使用价值。欲壑难填,使消费变得无度,从而背离了人的可持续生存与发展,消费变得异化了。
首先,消费社会中的异化消费使消费背离了人的健康生存需要,而被人的消费欲求所左右。代表生产经营者利益的广告———这一制造时尚的工具———不断刺激着人的消费欲求。因为需要是一个相对不变的常量,为了经济的持续增长,只能超越人的健康生存需要。而永无止境的欲求满足了生产持续增长的需要,否则过剩商品无法销售出去,生产将停滞。时尚实现了刺激人的欲求的目的。人们不再看重商品的使用价值,而看重其符号价值。例如,一件衣服没有破损,尚有使用价值,但它不再时髦,就穿不出去了,于是被扔掉,被一件新的时髦衣服取代。这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这样生产不是为了消费,生产并不看重商品的使用价值,而看重交换价值,其目的是利润最大化。消费也不是为了需要的满足,而是为了生产,为了经济的持续增长。生产与消费本来是满足需要的手段,而现在却成了目的,健康生存需要被掩盖了。
其次,消费社会中的异化消费背离了人,威胁着人类的生存。挥霍性消费加剧人与自然的矛盾,不仅破坏了自然环境,使资源枯竭、环境污染,而且超越了需要的消费,使自然人的生命功能退化、“文明病”高发。
第三,消费社会的异化消费支配、控制了人。消费者的消费不是因为健康生存需要,而是受制于经济增长,受制于生产经营商因利益驱动而制作的广告,同时也受制于自己的消费欲望。因为消费社会的消费是个人地位、能力与价值的展现。人因归属感需要得到别人尊重和认可,在消费社会通过挥霍性消费表现出来,最终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过剩商品的消费机器。与异化消费相对应的社会意识形态是消费主义。消费主义是首先在西文发达工业文明国家兴起,并逐渐渗透到全世界各个角落的一种生活方式、生活态度和文化价值观念。发达工业文明国家把其生活方式作为“幸福生活”、“文明”、“进步”的模板向全世界推销,并得到人们的追捧。发达工业文明国家的政治霸权、经济霸权是文化霸权的原因,同时,只有依赖文化上的霸权,统治才能全面实现。
(一)模板一:高物质消费等于高品质生活
这种将高物质消费等同于高品质生活的消费观念,把生活品质的高低归因于物质消费的高低。物质消费得越多,我们的生活品质越高;使用的消费品越奢侈、越昂贵,我们的生活品质越高;反之,则是低品质生活。换句话说,穷奢极欲、挥霍浪费是高品质生活,而勤俭持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消费方式,则是低品质的生活。可是,满足健康生存需要的物质消费是一个相对不变的常量,要实现上述所谓高品质生活,只能靠挥霍、浪费来支撑。高物质消费等于高品质生活的消费观念,本身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价值观念。这种消费观念的真正目的,是促进经济的永无止境的无度的增长。而真正的高品质生活不仅包括满足健康生存需要的物质消费(注意,这里指的是满足健康生存需要的物质消费,而不是高物质消费),还有精神消费和享受环境。单纯追求高物质消费的生活不仅不是高品质的生活,而且还会引起资源枯竭、环境污染等一系列问题,会使人类失去地球家园,从而付出无法生存的代价。另外,对高物质消费的无度追求使人们失去了闲暇时间。马克思曾经说过:自由存在于物质生产的彼岸。当今时代,为了谋生,人们疲于奔波,劳动还处于异化状态,人们不能在异化劳动中获得快乐。虽然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劳动生产率大大提高,但大多数人的自由时间却相对减少。人类学家艾伦和约翰逊对秘鲁的印第安人进行了长达18个月的考察,他们把人的时间分为生产时间(工作时间)、消费时间(消耗产品以及获得精神或物质享受的时间)和自由时间(闲暇、休息、睡眠、聊天的时间)。通过把印第安人同法国人进行比较,他们发现,法国男性和女性花在生产上的时间比印第安人多,法国人还花了3~5倍于印第安人的时间用于消费各种产品。而印第安人每天的自由时间要比法国人多4个小时以上。“约翰逊他们由此而怀疑,尽管科技进步给人类带来了更多的物质产品,却不可能给工业社会中的大多数人带来更多的自由时间。”〔4〕由此可见,单纯追求高物质消费不会获得高品质生活,反而会破坏构成高品质生活的其他两个因素:精神消费和环境消费,同时减少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更使人无暇享受生活。
(二)模板二:物质消费的增长等于幸福的增长
这种消费观念认为,幸福与消费的多少成正比。消费得越多,就越幸福;消费得越少,就越不幸。按照这种观点,穷人没有富人幸福,美国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因为他们消费的物质财富最多。今天我们坐上了汽车,那就比骑自行车幸福。网络上流传的“宁在宝马车上哭,不在单车上笑”,也是这种幸福观。那么,幸福到底与消费是什么关系呢?难道在宝马车上哭也是一种幸福吗?难道在单车上笑就是一种不幸吗?我认为,幸福是对匮乏状态得到改变后的一种满足心理,而不断增长的物质消费欲望使人永远不会感到幸福。幸福是懂得适可而止、知足常乐。人们难以在消费社会中通过物质消费获得幸福,因为在消费社会中,人们对财富的消费是无度的,对时下的消费永远不会得到满足,幸福与消费的多少并不成正比。当消费的物质量没有满足我们自身健康生存需要时,应该是随着物质消费的增长,我们的幸福感会加强。可是,当物质消费已满足我们自身的健康生存需要的时候,再多的物质消费,对我们不仅没有好处,还会威胁到我们的生命健康安全。过多的物质消费的另一个致命的危害就是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当今时代人们富贵病高发,就是后果之一。我们要既富裕,又没有富贵病,就必须调整消费观念。
(三)模板三:不消费就衰退
“不消费就衰退已经成为当代经济学家的主流观点”〔5〕。首先,经济的持续增长依靠消费的持续增长。超过需要的过剩性生产只能靠挥霍性消费来支撑。否则经济就会衰退。“不消费就衰退”这种观点在促进经济增长方面没有错。问题是,当人们的健康生存需要已经得到满足的时候,经济是否还需要增长的问题!经济增长的手段与健康生存需要的目的发生颠倒。经济增长成了目的。“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今天存在的贫困现象,还是因为生产不足、经济增长不够(即面包做得不够大)吗?不是的。现在的问题不是因为面包做得太小才使得很多人处于贫困状态,而是因为少数富人和富国占有了面包的大部分。如果没有富国与穷国、富人与穷人的两极分化,现在人类创造的财富,完全可以使所有地球公民过上比较好的生活。”〔5〕之所以存在穷国和富国、穷人与富人,是贫富差距问题。依靠多消费是解决不了这些问题的。其次,“富国的多消费是为了穷国的经济增长,如果没有富国消费不发达国家的自然资源和原材料,不发达国家将减少外汇收入。不发达国家将处于困境。”富国消耗了大量的资源却成了穷国的救世主,这又是一个颠倒的逻辑。为了这种不持续的消费观念和消费方式,消费主义的文化霸权制造了所谓“幸福生活”、“文明”、“进步”的模板。这些模板消除了我们对贫困人口以及子孙后代的担忧和愧疚,使我们心安理得地过消费瘾。
三、消费合理性的反思
人的消费并非天然合理。所谓合理是指合生存之理,合物种的保存与延续之理。评价消费合理性的最高标准是人类物种生命的延续。因此我们认为,节约型消费才是合理的消费。人以外的其他动物的消费方式和消费对象由物种决定,亘古不变,对个体的生存与物种的延续有益,天然合理。人的消费方式和消费对象不是由物种本性决定,而是由个人的目的和意志决定。个人的目的与意志仅仅反映个人利益或暂时利益,有可能与人类的可持续生存与发展的利益相悖。例如,个人为追求物质享乐而进行挥霍性消费时,就破坏了人类的生存条件———地球家园,造成资源枯竭和环境污染。因而人类的行为,包括消费行为,并非天然合理。我们急需对人类的消费观念和消费方式进行伦理学思考,对消费行为进行评价和规范,使其符合人类可持续生存与发展之理。
人类物种生命的延续是消费合理性的最高评价标准。生命是人的安身立命之本,没有生命将失去一切。为了有高品质生活,首先得有生活;要想有生活,首先又得活着;如果连生命都没有了,其他都成为空谈,化为乌有,更谈何高品质生活?与其他相比,生命最宝贵;与个人的生命相比,人类物种的生命更宝贵,因为人类物种的存在是个人生命存在的基础,所以人类物种生命的延续是评价消费合理性的最高标准。为了人类物种生命的延续,为了我们还未出生的子孙后代的生命,必须约束和限制对个人的利益和追求。在地球资源有限的前提下,节约型消费是实现人类可持续生存与发展的消费,是合理的消费。
节约型消费体现了尊重自然、善待生命的伦理之道。所谓节约型消费,是与挥霍性消费相对立的,是为了满足健康生存需要的消费,而不是为了经济的持续发展;是对消费品使用价值的消费,而不是对其符号价值的消费。这种节约型消费既保证了个人的健康生存需要,又保证了人类物种生命的延续,实现了人类的可持续生存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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