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每个时期的艺术作品都是其时代文化特征的具体体现。你所处时代的科技、生活方式，都对你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是客观存在的。但是，艺术家通过自我完善所达到的文化高度，却能够引领时代，甚至超越时代。洛可可时代的华托，以无以复加的艺术才华开启了优美而华丽的时代风格，而其后的布歇却坠于庸俗。与布歇同时代的夏尔丹，虽然生活在路易王宫，却致力于以质朴的本能表现身边的生活，发掘周边事物的本质内涵，其创作超越了其所处的时代。由此可见，作为艺术家，无论写实还是抽象，只要你的艺术形式与民族文化脉络相联系并具有一定的精神诉求，那么你的创作就是有意义的，这也是继古典主义之后为什么出现新古典主义艺术的原因。以西班牙画家洛佩兹为例，他既能把握油画语言特质，又能将其表现得不同于以往任何油画形式。从这一点上来看，不仅油画还有很大发展空间，而且写实油画在中国的使命也远远未曾完成。音乐是我自小的爱好。上初中时正流行张学友、周华健等，而我去镇上音像店买的第一张碟却是阿炳的《二泉映月》。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那时十二三岁的我为什么会喜欢这类音乐。我猜想，这可能源于幼儿时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启蒙而形成的潜意识的萌动。由此可见，传统文化启蒙教育的重要性。
画画也是如此，自初中时代起就很喜欢，常临摹历史教材书上张衡、白居易的画像。而真正意义上地系统学习绘画，则是高中以后的事情了。之后，我又非常幸运地考取了中央美院的版画系。后来有机会接触到古琴，感觉古琴的音色与自己的性格非常相近。2008年，因机缘所致，开始拜著名古琴家吴钊先生为师正式学习古琴。有一段时间，古琴让我非常沉醉和痴迷，我在其中得到了一种触及内心的精神愉悦，那是一种我试图在绘画中寻找却无法找到的东西，而这种痴迷及对音乐的理解，又反过来影响了我对绘画的认识。我们知道，赵孟每天都要通过临帖学习王羲之、褚遂良，实际上正是希望能通过这种方法获得过去经验之美。绘画也是这样，我们在高更的画里能看到毕沙罗的影响，在毕沙罗的画里能看到柯罗的影响，而在柯罗的画似乎又能看到古罗马壁画的影子……而在中国画题记中，我们也经常看到“拟子久笔意”“仿黄鹤山樵”等，这都是很自觉的艺术传承。如果问书法和古琴对我的绘画有哪些直接影响？那就是——让我更好地认识了线条的节奏，并更深刻地体会画面的韵律，及由此而生发的精神气质与悠远情怀。书法是具象的线条，音乐是抽象的线条。书法和音乐素养的积累，使我可以更加驾轻就熟地把握平面绘画的节奏感。事实上，书法、古琴和绘画是一个相互影响并相互推进的整体。有一段时间，我曾对魏晋之人所表达出来的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美非常感兴趣——在曹丕、曹植、嵇康、阮籍、陶渊明的诗中即能强烈感受到这种美。这是自我意识觉醒之美。“魏晋风范”实际上就是强调强压之下的精神自由性，即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下，人们试图脱离现实生活而达到一种洒脱而虚无的状态。我欣赏他们追求自由的精神，但对于他们的玄谈和逃避现实持批判态度。艺术追求应是持久而永恒的，但任何持久和永恒的东西都不可能是绝对的和毫无限制的。因而，我追求的是一种有限制的自由。
今年春天，我一直在山里写生，亲见从冬天的萧索到春天的勃发再到夏天的生机，气候的更替使得同一片山林形貌发生巨大变化。原先也读过不少描写树的诗词，如南北朝诗人庾信的《枯树赋》，表现的是树叶凋零、树枝干枯的悲凉、萧瑟景象以及由此情此景而生发的心境。树在中国传统绘画中，一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我也研读过西方文艺复兴时期弗朗西斯卡描绘的树，以及后来蒙德里安笔下的树。但只有深入到自然之中，你才会发现自然力量的伟大和美妙。自然形态下的树，与这些古人所表现出来的精神气质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有通过对自然的观察，试着去体会古人观察世界的方式和角度，才能真正把握艺术的真谛，继而有可能运用新的艺术语言和形式来重新发掘和创造更高艺术精神。这样的艺术才是永恒的艺术。以自然为师，是我们与传统对话重要方式。艺术最终是要走向内心的，而这个内心也应是宏阔的。继完成浑厚积累之后，艺术感知——这一本能的形成最为重要。我认为老子之所以写出《道德经》，达•芬奇之所以创作《蒙娜丽莎》，皆是哲学家和艺术家内在修养的高度本能体现。正如庄子所说，要不断地澄澈自己，以寻找“真我”状态。而唐代画家张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讲的也是此理。只有澄澈自我，才能不断提升人格，继而进入艺术表达的自由境界。
作者：贾善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