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童话,但却是讲给成年人听的。如何以木偶这一艺术形式来表现故事中的这些典型人物呢?要完成这一任务并不轻松。其原因在于,木偶艺术在发展过程中遇到了内部和外部的两个瓶颈:内部瓶颈是木偶艺术自身发展日趋式微。木偶艺人的培养,千百年来基本都秉承师徒“传帮带”、口口相传的方法,随着老艺人离世,不少技艺失传,“人走艺丢”,木偶艺术的发展一度陷入迷茫和停滞状态。外部瓶颈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文化艺术的发展呈现出多样化的格局,木偶艺术的社会适应性和市场竞争力都明显处于劣势。此次创作的《拜访森林》木偶人物群像,就是尝试为木偶艺术与现代审美模式找到一个最佳的契合点(见彩图2、3)。因此,在《拜访森林》的人物造型设计上,笔者认为要注重以下3点:第一,以创新为圭臬,充分发挥想象张力。木偶是一种为人们所熟知的民间艺术形式:用木料雕刻成小型人像后,彩绘脸谱,饰以毛发,在躯干外配以服装。历经几千年的沿革,虽然按形体、操纵技艺可分为掌中木偶、提线木偶、杖头木偶等多种品类,但总体形制变化不大。《拜访森林》的人物设定没有特定的时代背景,大致以西方19世纪服装样式为基础,混搭“格林童话风”,既是历史与当下的混搭,也是现实与虚拟的结合,这就从主题上为设计者提供了最广阔的想象和二度创作空间。在每一个具体木偶形象的设计上,要求制作者既要汲取传统木偶制作的精华,又要大胆突破惯有的思维定式,可以“波普”,可以调侃,可以解构,可以重组,可以抽象,可以怪异……其目的就是要创造出新的视觉形象。第二,有较高的审美价值,符合美术造型规律。夸张不是乖戾,变异要以“美”为核心。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高在哪里?高在能展示人性的真善美,能给观众以更深层的视觉和感官享受。
因此,《拜访森林》木偶艺术形象的设计制作,必须适应现代审美诉求,加入现代时尚元素,在形与神的结合上下足功夫,做到形象多彩化、动作韵律化、妆容唯美化、服饰时尚化,要让参观的过程成为一个享受美的过程,激发观众产生情感上的连接和共鸣。第三,凸显作品个性化,追求较高的视觉识别率。木偶是无声的生命,它源于人、源于生活,以一种静默的语汇、强烈的雕塑感和立体的形态语言,表现百态人生。因此,设计的过程是将形象个性化的过程,虽然做的就是一个躯壳,但是必须赋予它一个饱满的灵魂,是“这一个”。要做到这一点,设计者必须主动进行生活积累,在观察、研究不同阶层的人物个性特征的基础上,提炼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特征,将生活真实提升为艺术真实,让木偶艺术形象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栩栩如生。经过较长时间的反复研讨、论证、设计与制作,一批活灵活现的木偶艺术形象终于面世。综合来看,《拜访森林》木偶造型群像,基本实现了设计初衷。创作者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将传统技艺与现代气息融为一体,通过坐、卧、跑、跳等夸张变形的造型手段,运用木头、布料、铁丝、石膏等各种材料,创造了一个个鲜明、深刻、个性飞扬的视觉形象。总体来看,这批木偶作品有如下几个特征:第一,造型上有突破,现代感强。夸张是此次木偶造型设计的共性。创作者都是“80后”、“90后”的年轻人,思想活跃、意识前卫。这些作品大大地突破了传统木偶造型的程式化框框,思路开阔,通过抓住人物或动物的整体或部分外形特征充分发挥想象力,使木偶形象较传统木偶更形象、更立体、更拟人、更有动感。有些作品虽然达到滑稽和荒诞的地步,却都符合形象的内在性格特征,反而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作品“小乳白”,是这个木偶群像中引人注意的造型之一(见彩图4)。“小乳白”是面包师要解除诅咒需要寻找的4样物品之一,它看似是杰克的宠物,但作为故事中的线索人物,它与每个人物都发生了微妙的关系。
对于杰克来说,“小乳白”已经不只是一头牛,而更像他的朋友和伴侣。这个木偶造型的特别之处在于,看上去是“一只通体纯白色的乳牛”,但又不是现实生活中牛的形象。设计者将乳牛做了异化、拟人化处理——“小乳白”有一个身体,两个脑袋,每个脑袋上又只有一只眼睛。这两个脑袋,一个代表动物,是它的本质特性;另一个拟人,象征朋友。它的衍生含义是“一分为二,合二为一”,既是人与动物两个种群,又体现了大千世界“物我一体”的哲学思想,可谓是匠心独具,想象力非凡。“小红帽”是个很有视觉冲击力的造型(见彩图5)。“小红帽”是个表面看似天真的小孩,但其实并不简单,她胸有城府,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孩子终归是孩子,不免有些贪吃、经不住诱惑的缺点。由此,设计者将“小红帽”放进黑色的纸制球,前面剖开一个洞,将“小红帽”的头和部分四肢露出,摆出一个想要往外爬的姿势,表现了“小红帽”被面包师从大灰狼的肚子里救出之时的强烈的求生欲望。整个造型表现了一种动势,打破了传统木偶形象单一、必须托举牵线的制作模式,更像一个带有戏剧色彩的木偶装置艺术品。第二,动作表情丰富细腻,性格特征明显。“举手投足皆着意,一颦一笑总关情。”动作和表情是形象内在情绪的外化,是形象生命力的直接体现。《拜访森林》木偶造型无论是人物还是动物,看起来都是有灵魂的、动态的、活生生的。它们的姿势是静止的,但似乎是系列运动的瞬间定格,暗示着逝去的前一个动作,预示着一个即将发生的动作;它们的表情是固化的,但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轻轻扬起的嘴角,都清晰地展示出或傲慢、或羞怯、或决断、或彷徨的内心世界。“女巫”是《拜访森林》中的一个特殊角色(见彩图6)。她性格多面、内心纠结,尽管让人讨厌,却很真诚。正如她自己说的:“我不善良,我不友好,但我是对的”。即使许多看似好人的人也不全具备她的真诚。这种多重人格、复杂的内心世界比较难表现。制作者在设计这个木偶人物时,重点突出魔幻、神秘、邪恶、贪婪等巫婆的一般性特征。譬如,形体略微扭曲,颧骨高耸,五官暴突。在此基础上,采取“冲喜”的办法,掺入了一些滑稽和调侃的因素加以中和。
譬如,一只伸出头顶又不断滑落的眼睛,增加了些许喜剧气氛,减轻了女巫的恐怖感。“辛德瑞拉”就是那个妇孺皆知的童话人物——“灰姑娘”(见彩图7)。她美丽、善良,却又非常不幸,经常遭到恶毒的继母和两个并不善良的姐姐的欺负;但她又是幸运的,得到王子的青睐。幸运与不幸纠缠在一起,现实与理想纠缠在一起。在塑造木偶的面部形象时,创作者选用了石膏切面与正常人脸的块面结合,有意让木偶更加有偶的特征以区别于真实的人,以童话中故事的美好结局来昭示世人。“辛德瑞拉的姐姐”,是一个残酷、冷漠的反面形象(见彩图8)。创作者让她怒目圆睁、下颚尖窄、发髻高束、面色惨白,将其尖酸刻薄之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木偶形象席地而坐的姿态,与纯洁、修长的“灰姑娘”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眼望去便觉寒气袭人。第三,服饰及材料的运用别具特色,使木偶形象熠熠生辉。服饰设计是《拜访森林》木偶群像的亮点之一。服饰是木偶人物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宏观看,它折射的是地域、时代的气息,是特定历史时期下政治经济文化和风土人情的缩影;从微观看,它是人物形象社会地位、性格特征及内心世界的表象特征,是刻画人物形象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制作者都是舞台服装专业的研究生,所以,他们在木偶形象的服装设计上必然施以浓墨重彩,也确实收到了不俗的效果。19世纪初的欧洲,服装的浪漫主义色彩浓厚。根据这个特点,创作者为“杰克”设计的服饰的整个色调采用古典的怀旧基调。杰克是与母亲一同生活的傻小子(见彩图9),他呆笨木讷、抑郁呆滞,背着一本书作为自己的“衣服”,书页泛黄卷曲,童话插图般斑驳的纹样在袖子上若隐若现,产生出一种布满灰尘的陈旧年代感。杰克和母亲靠一头白色奶牛(即“小乳白”)生存,由于贫穷,他要出发去卖掉白牛。而白牛对于杰克,不仅是赚钱的工具和宠物,更是他心灵上的伙伴。在造型上,创作者力图展示杰克与白牛相依相伴、难舍难分的亲密关系,将杰克的身体与白牛相连,在杰克的身体上做了一个水槽的下水孔,组合一只木塞,连通一根金属链,牵着白牛,并通过心口。其寓意是,白牛的突然死亡给杰克带来的伤痛仿佛拔掉木塞后在身体上留下的空洞,杰克在摸身体上的空洞时,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木偶人物活动时,金属链割裂磨擦其“皮肉”所产生的尖锐连续的声音也强化了主人公悲怆、哀恸的情绪,将角色的内心世界以及生存状态恰切地物化出来,很有感染力。长发是“长发公主”这个木偶形象的标志性物件(见彩图10)。一位长发姑娘被巫婆诅咒,囚禁在森林的高塔中,偶然的机会,与一位王子相识并相爱,王子时常偷偷来与她相聚。不料被巫婆发现,公主被剪掉长发并逐出高塔,而后经历了与王子婚变等一系列的不幸遭遇。
创作者赋予长发两种不同的寓意:既是保护又是禁锢。长发用金属的银丝制作,盘旋在长发公主身上,取代服装遮盖保护着她,但是长发也遮住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清现实的真相。这一以长发代替服装的创意可圈可点。小小的木偶经历了几千年的风雨穿越到了当下,吸收了浓厚的历史文化精华,是绽放着灿烂光华的一朵奇葩。然而,任何一种事物的延续,都是破茧重生的蜕变,既要吸收传统的营养,又要有所突破。《拜访森林》木偶人物造型之所以能够吸引人们,缘于它在诸多方面的大胆尝试,是传统木偶在新的历史环境下的良性变异。虽难免失于稚嫩,但已表现出强大的发展动能,相信它的艺术价值会随着创作者水准的提高不断显现出来。在此次《拜访森林》木偶艺术形象的设计制作中,笔者有两方面体会:一是,要不遗余力地做好专业人才培养工作,建立科学的、系统的人才培养机制,确保这项事业后继有人,可持续发展。二是,要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多元化发展。随着更多文艺形式和“多媒体”的出现,木偶艺术也要不断更新观念,兼容并蓄。横向上,广收博采,借鉴影视、戏剧、动漫、歌舞等其他艺术形式的优势,武装壮大自己;纵向上,吐故纳新,大胆创新,利用先进科学技术进行嫁接以不断提高与完善,增强生命力。
作者:胡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