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优秀电影作品的创作过程中,离不开编剧、导演、演员、摄影、美术、灯光、录音、剪辑等各个职能部门的协力配合。如此,虽然导演的综合性指挥对于影片的保质保量完成起着最根本的作用,但编演摄服化道部门的是否用心也对最终作品的呈现有着直接的影响。这其中,道具作为美工造型的一个环节在把剧作家的文字想象转化为具体可感的真实存在的过程中,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简而言之,道具在电影创作中主要起着两方面的作用,一是环境造型,一是人物造型。在电影艺术词典中对道具的定义是:“与电影场景和剧情人物关联的一切物件的总称。以体积分,有大道具、小道具;以功能分,有陈设、戏用、效果、市招、动物与贯串道具等分类。”[1]本文主要从功能性角度切入来谈谈宁浩导演拍摄的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犯罪公路片《无人区》中陈设道具的铺排使用和巧妙设计。在这其中,着重解析作品中戏用道具(刀、啤酒瓶、眼镜、佛珠手串、打火机)的运用对刻画人物性格、推动剧情发展、渲染场景气氛继而深化影片主题所发挥的功能作用。
一、陈设道具用来注释环境
影片场景里的道具元素通常都有一定的信息指向,要让观众相信一段故事发生的场景布置是符合生活逻辑的,那么道具的环境造型就需要做到合理的“像”和“真”,在这方面,要特别留意陈设道具的安排设计,陈设道具是依据剧情的需要而布置在场景中的但未介入剧情的“死道具”。通常有大道具(如桌、椅、床、柜等家具及各种大型物件),小道具(如杯、壶、镜等各种器皿和小型摆设)之分,还有起装饰作用的道具(书画、窗帘、帷幔、吊灯)。它在影片的艺术造型中,主要体现故事的大环境(时代背景,民族色彩,地方人文)和人物的小环境(职业身份,个性趣味,人物关系)[2],藉此使观众在心理上对电影交待的故事背景采取积极介入的姿态,而不至于出戏,伴随着对这些场景空间的破译,观众以一种先入为主的态度预期着动作的开始、发展和结局。简单说,《无人区》这部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律师,深陷一片兽性大于人性、充满杀戮和邪恶的无人区荒漠中,在绝境中力挽狂澜拯救善良舞女的故事。律师由贪婪到正义的转变是经过痛苦的厉炼所形成的。导演的这一创作脉络势必要关注到影像的视觉化展现,表现在造型和场景上,一个残酷的远离文明秩序的世界,一个陌生化的远离人类社会的世界在影片中各主要场景的美术设计上均有陈设。
(一)地理环境(荒漠、公路、夜晚)《无人区》
作为西部公路片,那么一开场的环境设计必然出现了戈壁黄沙、烈日当空、动物残杀、绵延公路、空无人烟等造型元素,直观的让观众知晓故事发生的地理大环境,紧接着再通过黄渤的服装造型和捕猎工具,以及警察的邋遢造型和公安吉普汽车向观众交待了罪犯盗猎国家珍禽、蓄意制造吉普相撞、草菅执法人员生命的情节背景,吸引着观众主动参与到影片既定环境之后的故事发展。至此,在最后《无人区》片名出现之前,沙漠、隼、车祸、枪支、血迹、吉普等大小陈设道具的逐一出现已经清晰的向观众传达出该影片主要的信息资讯:这是一个发生在中国西北偏远地区的正邪较量的故事,无关感情,只有利益。在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无人区公路的大量远景交代,如上所说,本片讲述的主题是律师的自我救赎,心灵回归的旅程,整个故事也是其不断历练不断认清自我的旅程,期间充满了残杀,孤独和痛苦。所以公路应该就是律师的内心,从开始的有一些人为建设的小镇、法庭、酒店、洗车行到后面律师一步步走向自然,最后驱车到空无人烟的无人区,一个无人的陌生异样的公路始终充满银幕,除了几个角色外没有多余的路人和车辆,如此才能传达出心灵旅程这一诗意的情感化的表现。另外影片有接近1/3的片长都是发生在夜晚,故事中三路人马的利益纠葛最终也是在夜晚时得到了进一步升级。在环境造型中,夜晚首先让人想到的就是黑暗,人们生活其中彼此看不到对方,更谈不上交流,这势必和影片之前表现的荒漠、无人公路等意象重叠到一起,体现律师自我救赎之路的神秘莫测,于是罪恶在其中肆意滋长,无人逃脱。
(二)故事环境(法庭、帝豪大酒店、夜巴黎加油站)
律师遭遇的一系列事件场景的安排设置,一开始法庭上道貌岸然的玩弄道德和法律,把自己的资料由新锐律师改为著名律师,用碳素笔添加刑事诉讼精彩案例的第99加1个,他把法庭作为自己满足虚荣和名利快感的游戏场所,假秩序和伪正义充斥着整个审判过程,由代表正义的法官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可以看出这根本不是想象中的法庭,而正常的审判长席位、辩护人席位、被告人和证人席位的默然陈设更是衬托出无人区的险恶以及人性的虚伪。在成功为犯罪者洗刷罪名后的场景陈设是一座铁皮搭建的破败不堪的饭店,帝豪大酒店的名称设计可以理解为是律师其人贪婪欺骗伪善的延续,酒店屋顶和墙面的缝隙处透射出一道道光影映射到两个人的脸上,形成忽明忽暗的条纹栅栏,揭示出在这里进行的是一场见不得人的贪婪罪恶交易,这个场景中,两人谈判的桌面上摆放的大块肥肉和骨头也是精彩的小道具设计,它映衬出在这个无人区里弱肉强食的物竞天择。律师由人到动物的转变最重要的陈设场景就是加油站,这里既有产生厄运的诱饵,亦有回归正义的途径。首先是加油站的美术设计:吠叫的恶狗、悬挂的猪肉、废弃的轮胎、奸诈的一家三口、满口谎言的舞女,无人区的欲望和迷失逐一展现,影片正是用这些不期而遇的受挫失控来反衬出律师迷失后的无助,恰如在一片沙漠的旷野中矗立着一个孤独的加油站,突如其来的给人一种威胁感,而这正是影片《无人区》着重要展现和传达的情绪。
二、戏用道具用来结构剧情
电影词典中对戏用道具的定义:“一部影片中为展现事件、刻画人物、渲染环境气氛而设计、选用的生活用具。”[3]由此可见,戏用道具不同于一般物件和布景中的陈设道具的特征,其功用在于它主要不是用来注释环境,而是用来直接地参与剧情以及和人物动作直接地发生联系的,既有修饰人物的外部造型、渲染场景的气氛情绪,又有贯连故事的情节事件、进而深化影片主题的功能。
(一)刻画人物性格
隼贩老大:作为本片第一反面人物,导演为了强调其冷血凶狠,一出场就特写他的一条带着钢架的腿,随后通过一系列摄影技巧,刻意营造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神秘感,直到法庭审判的一刻,观众才看到那张不苟颜笑的“僵尸脸”。这里我们要特别叙述隼贩老大的随身道具———匕首和吉普。匕首在现代汉语中的解释是一种尖而薄的冷兵器,但在古代汉语中,“匕”最初用来指代一种取饭用具,类似于我们今天使用的汤匙,匕首携带方便,短小锋利,加之容易隐藏,所以即使在火炮发达的年代,它仍然是军人无法离手近距离搏斗的最有力武器。影片《无人区》中,隼贩老大的匕首第一次出现就是与律师在帝豪大酒店谈判时用来剔肉的,当律师提出要用小轿车来置换诉讼费用时,隼贩老大站起身来,手拿匕首在太阳光下翻转,恶狠狠地看着律师,随后把匕首上的肉末在皮衣上擦拭干净后粗暴的用其拆下车载电话。这一连串的动作设计,凸显出匕首在隼贩老大的日常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他用其吃饭,用其做事,更重要的是用其武装自己,在影片接近尾声的时候,隼贩老大用匕首在背后偷袭加油店老板,从而夺回丢失的鹰隼,为了让律师受到更大的良心自责,他丢弃手枪选择用匕首去结束舞女的生命,由此,匕首在这里再一次完成了其刻画人物凶残狠毒的性格功用。另外,大道具吉普车作为代步工具在影片中也超越了其使用价值而成为了隼贩老大连杀三人(警察、加油站老板娘、加油站傻儿子)的暴行工具,凸显其凶残恶狠的兽性一面。舞女:加油站舞女的人物设置是律师心路历程转变不可缺失的一环,而影片的结尾律师也是因为拯救舞女而失去自己的生命,那么导演势必要通过一些小道具编排来揭示其人物性格———用于藏钱的小鱼公仔。余男扮演的舞女角色是被婚托骗来给加油站傻儿子做媳妇的,如果不想结婚,每天就必须上班还钱,她就像一条失去自由的小鱼一样被无人区的欲望罪恶所包围,当她悄悄藏在律师的后备箱试图逃离这猛兽横行的是非地时,仍不忘随时带着小鱼公仔,表面看这是她藏私房钱的地方,深层次看这是她善良本性的表征,当舞女为了救赎律师而甘愿把私房钱全交给了隼贩老大时,小鱼公仔的符号意义就变得惟一化,律师的最后救赎就是因为看到被扔到地上的小鱼公仔(善良的舞女)而得到人性回归。
(二)推动剧情发展
影片中戏用道具一直是组织情节,贯连结构的重要因素,在《无人区》中,正是因为有一些关键性的小道具的交替出现,在一步步推动剧情的发展,从而使这部影片成为叙事学分析的经典文本。首先是啤酒瓶,它是律师与卡车兄弟发生冲突的直接物质实体,正是因为啤酒瓶砸坏了律师的轿车挡风玻璃,才有之后的黄渤扮演的隼贩被撞这一情节,也正是因为卡车兄弟的这一举动,律师才报复性的把打火机扔到了装满棉花杆的卡车斗篷里,随后律师在荒漠中打算用汽油焚烧隼贩时,却因为打火机先前的报复性丢弃而不得不重返加油站,正是在这次购买打火机的间隙,律师再次和卡车兄弟发生了械斗,而舞女趁机钻入律师轿车后备箱这一桥段的设计,直接导致随后三个故事人物线索的交汇:a卡车兄弟的一路追击;b加油站父子的一路追击;c隼贩老大的一路追击(a的结果是卡车兄弟一死一伤,律师落单,隼贩和舞女开车去二道梁子,b的结果隼贩死亡,加油站傻儿子和舞女回家,加油站老板拿着鹰隼去二道梁子,c的结果是加油站傻父子死亡,律师被困轿车,隼贩老大和舞女去二道梁子)。在影片的最后一幕,正是因为在加油站买的打火机被舞女悄悄放到轿车排气筒,律师也得以获救,从而去二道梁子最终和隼贩老大同归于尽。同样是打火机的两次丢弃,一次是作恶惹了卡车兄弟,一次是行善救了无辜的舞女。影片《无人区》正是因为有了如此精妙的戏用道具连贯情节,观众才得意充分的感受到其戏剧冲突的天衣无缝。
(三)深化影片主题
影片《无人区》的主题是一个“社会人”的自我心灵救赎。通过由人到动物再到真正的人的转变,讲述了一个披裹着虚伪外壳内心装满了钱权交易思想的“社会人”在无人区这一缺失社会秩序的环境中堕落为一个自私的原始野性动物,随后经过不断的厉炼自我,认清自我,最终为了做一个真正有尊严的人而自我牺牲的故事。那么我们接下来通过影片中关键性的两件戏用道具来剖析这一转变过程。1.眼镜的文化寓意徐峥作为从文明社会来到无人区的闯入者,必须要从一出场就显示出自身与这里的不同:西装、皮鞋、衬衫、领带、手机、眼镜等都是创作者为他设计的彰显其都市律师身份的随身道具。这其中,眼镜这一道具的设计在影片《无人区》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眼镜除了其视力矫正的医学功用外,在消费文化里,它一方面反映了社会文明的进步,同时也体现着佩戴者的身份、社会地位、思想观念、兴趣爱好等,最宽泛的意义,眼镜是一个人社会阶层高、学问高雅的象征。律师就其属性而言:一是具有一定法律知识,二是经国家“司法考试合格”取得资格证,三是经国家司法行政部门批准取得执业证书的以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维护法律正确实施,维护社会公平和正义的一份职业。影片中,徐峥扮演的律师角色正是带着这一职责走入无人区,本来应该是替冤死的警察伸张正义,惩处罪犯,维护秩序。但其一心想着出名发财,功成名就,不惜违背律师这份职业的神圣责任。因此,在影片中眼镜的一次次掉落、断裂到最后的破碎,正对应着影片人物一步步远离文明、人性堕落的行为举止。在与卡车兄弟的第一次斗殴中,眼镜被打落到地上,出现了裂缝,但律师并没有丢弃,随后当轿车把黄渤扮演的隼贩撞倒在地时,律师的眼镜也掉落在地上,至此以后,律师再没有捡起眼镜,而剧情随后就是律师想尽一切办法决定焚烧隼贩。影片中的另外一条线索也要引起我们的思考,隼贩老大正是借用在事故现场捡到律师的眼镜,从而跟踪其行踪并进而嫁祸其撞死加油站傻儿子,最终影响到警察对现场的错误判断。这样的情节设置,自然对本片主题的理解更多了一层阐释,正是因为律师一开始对罪恶的姑息和对利益(轿车)的强夺,才会在随后一步步的追逐中迷失自我,完全成为被罪恶所利用的一只猛兽。2.佛珠的文化寓意佛珠是佛教弘法最为方便的法器,而记数则是它最基本的功能之一,佛教信众在朝暮课诵和平日念佛、持咒、诵经时,都会在每念诵一句佛号或咒语时,波动手中的一颗珠粒,如此周而复始,循环计数。除此之外,在当下的消费文化里,佛珠更多的是帮助持用者起到制心一处、熄灭妄想、净化心灵,找回原本无染自在真心的作用。对佛教信众而言,一串佛珠携持在手,自然应该时刻提醒自己反省,警醒道念,时时处处展现佛教慈悲喜舍的精神。对一般的社会大众而言,佛珠还意味着“弗诛”,意思是说,当人们将佛珠佩戴在自己的身上时,应该时刻提醒自己要爱惜生命,爱护生灵。可见在漫长的历史延续过程中,佛珠已经包含有一种高尚的人文关怀。影片《无人区》中,律师佩戴的佛珠第一次出现是在法庭辩护时,当警察被其充满技巧的诉讼语言激怒后说道:事实是什么样,你心里面比谁都清楚。律师为掩饰内心的紧张,把佛珠拿到手上慢慢地捻搓起来,而这时处于被告席的隼贩老大同样为了掩盖心虚,把手铐的链子放在手中慢慢捻搓,这一表现蒙太奇的运用可谓精心独特,邪恶和伪善的沆瀣一气可见一斑。佛珠的第二次出现是在公路边,律师准备用汽油焚烧杀手尸体时,行为紧张的他拿出手腕上的佛珠,哆哆嗦嗦的祈求菩萨保佑自己不要留下证据,在这里律师首次暴露出自己身处无人区的恐慌害怕情绪,此时他只能寄托希望于佛主的普渡情怀,这也是导演运用佛珠道具的原始意义。佛珠第三次出现是律师和卡车兄弟在加油站斗殴过程中被扯断的,影片进行到这里,律师已经完全暴露出动物的自私本性,第一次焚烧的中断并没有唤回他的良知,当他毅然返回加油站购买打火机准备再次实施焚烧行为时,其自身已完全的泯灭佛珠所代表的慈悲之心,因此导演选择佛珠在这里断落,随后隼贩老大也借此线索找寻到律师的踪迹。
三、结语
道具作为电影创作中一个特殊的造型手段,除了我们所熟知的真实反映不同时代历史风貌,刻画区域地方背景特色等基本技术特征外,随着消费大众艺术观念的成熟,其在当下的影视作品欣赏中,特别是在电影故事片的审美价值中所起的作用日趋举足轻重。除去陈设道具的注释环境和结构剧情功用外,一个小小的戏用道具如果运用巧妙,也会为影片全局推波助澜,传达出导演匠心独运的艺术创造,其含义就可以从单纯的使用价值中解脱出来从而具有了美学价值,成为了导演寄情于物的艺术手段。自此,没有生命的道具活了起来,成了“会说话”的艺术形象。正如意大利道具大师洛赛克所言:“道具是导演和演员手中的法宝,道具的选择、设计、构思和运用的能力是衡量艺术家是否成熟的重要标志之一。”
作者:薛佳鹏 单位: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