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芷江县潕水河畔,绿草萋萋,青石点点,高约四五丈的树木傍水而生,半面环绕着一栋井字走马楼结构建筑。这就是芷江本地人宋代平自筹创建的博物馆——五溪源民俗博物馆。五溪源民俗博物馆分设两层,第一层以石雕、瓷陶器等生产、兵战、宗教祭祀用具为主,第二层展出的为家具、匾联等生活用具。五溪,即诗句“闻道龙标过五溪”所提及的五条河道总称,为湖南沅江上游的雄溪、满溪、潕溪、酉溪、辰溪。五条溪流流经湘黔渝鄂等地;五溪地区也是侗族、苗族、土家族等少数民族居住地。宋代平为博物馆命名为“五溪源”,实已表明了他自筹建馆的立场和态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收拾湘西民间遗留文化碎片,找到这些碎片的源头,避免这些民俗文物的分流。”
从小时候开始,宋代平就怀有一种“湘西情节”。这种情结不仅仅是因为他生于斯长于斯,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其祖父的影响。宋代平的祖父七十年代在贵州大学教中文,文化大革命后回到家乡在中学任教。他也是用文化人的方式从小教养孙子。宋代平清楚记得,祖父曾要求他仔仔细细把沈从文的《边城》读了好多遍。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之下,宋代平对湘西文化的理解热爱已经深深植根到了骨子里。他说创办民俗博物馆的初衷就是被湘西独特的文化吸引,由此产生了如此独特的情怀。想来容易,做起来却费时也费力,不过对于宋代平而言,拾捡这些“文化碎片”会让他“做梦也笑出声”来。宋代平清楚记得自己读初中一年级时,一次去隔壁邻居家玩,偶然看到了一件盛放糖果的青花瓷器。他对这件瓷器特别钟爱,于是用压岁钱买回了这件瓷器。这是他的第一件藏品,也是五溪源民俗博物馆的第一件展品。后来,他从军营退伍后,萌生了创办一家民俗博物馆的念头。从那时候开始,他凭着一己之力,行走贵州、广西、云南、湖南等地,向有经验的老人取经,访问学者、画家和收藏家,陆续为博物馆搜集了2万余件展览品,为该馆赢得了“湘西文化的缩影”的称誉。
在丰富自己的博物馆的同时,宋代平还将一些重要的文物捐献给了其他兄弟博物馆和纪念馆,如民国33年芷江军事地图、抗战标语笔筒、抗战标语瓷坛、日军地雷等,都经由他捐赠给了中国人民抗战胜利受降纪念馆。“我老婆还曾经埋怨过我,说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搜集来的,都捐出去做什么?但是我觉得,只要有一人捐,到时候观展的人看到‘此物为芷江宋代平捐献’后,也会有捐献文物的想法。算是一种文化引导吧!”宋代平诚恳地说。在搜集过程中,宋代平不仅积累了越来越多的经验和藏品,对当地民俗的认识也更为深厚。在他的眼里,不论是哪一件藏品,都是非常珍贵的文物。宋代平还半开玩笑说,曾经有人硬要问他馆中哪一件藏品最值钱,他觉得这问题完全没有回答的必要,便随手指了指一楼展厅展出的扁担,说扁担就是最值钱的。
不同于常见的竹制圆筒形,湘西人民曾经用过的扁担很有特色:两头以铁铸成,尖锐锋利,向上翘起,状如牛角,中间用一根木棍相连。“怎么能说哪件最值钱呢?应该问哪件最有价值才是!”他觉得有些好笑,然后解释道:“就这根扁担,怎么不具有文化价值呢?以前山上有野兽出没,一根扁担既能挑担,又能防身自保,可见湘西人的智慧啊,你说是不是?”宋代平还认为,这些物品凝结着人们的汗水心血,蕴藏着制作者的技艺,更体现了一个民族的性格。他举例说,比如苗族祭祀所造的神台造型大气,展示了苗族人威猛雄霸的性格;而侗族的房屋建筑形如蜘蛛网,成放射状,反映出他们崇拜蜘蛛的文化现象;同时侗族人习惯建造亭台、风雨桥,供来往行人歇脚避雨,也体现了他们和善的性格。谈起这些建筑、用具等等,宋代平信手拈来,他说这些了解是除了书本理论之外、自己不断考证和发掘出来的。五溪源民俗博物馆从2005年创立至今,已是步入第十个年头。
宋代平参军十余年,拾捡“文化碎片”十余年,现在年近不惑,对于博物馆今后的发展,却有些困惑和心酸。他说,国家现在的确很支持文化产业的发展,但是某些文化政策的支持力度还很是不够。他曾经去贵州镇远的一个博物馆进行考察,发现因为鲜有人问津,馆旁杂草丛生,已经疯长到了一人多高。同样,他自己的博物馆运转资金仍然得靠他一人想办法,然而每年维持博物馆开放的费用就需要四十多万,这让他感到十分吃力。不仅如此,游客、居民和决策者对民俗文化的重视程度也还有所欠缺,对此,他也十分痛心。生存与保护民俗文化的矛盾严酷相逼,他自问,难道十几年的心血就要毁在自己手里吗?宋代平极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一直在寻找突破口。他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像很多商人所做的那样,变卖文物,把文物当成古董出售,而应当让文化的含量得到有效释放。这位民俗文化碎片的拾捡者,是否能继续拼凑齐湘西这块风雨飘摇的土地?一个人的振臂疾呼,是否能临床医学论文让大多数人听到?答案,或许还得问问我们自己。
作者:玻希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