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一步之遥》改编自民国奇案“阎瑞生案”，是导演姜文的一部颠覆之作。姜文对各种电影风格的解构、拼贴和模仿，以及对人物和情节的舞台化处理，引起了较大的争论和质疑。电影讲述的是，20世纪初的上海，马大帅的儿子武七请来马走日和项飞田举办“环球花域总统决选”为他洗钱。不料，获选的完颜英以“裸捐”来获取民意支持，把本该挣到的钱花光。随后，完颜英与马走日约会，因吸食大烟而发生车祸，完颜英去世。马走日被指杀人逃亡，好友项飞田对其反目追杀。事态发展逐渐失控，“枪毙马走日”成为权贵争权夺利的政治棋子，而无人关心他是否真正杀了完颜英。民意舆论、大帅面子、中国尊严等因素都让马走日不得不死。尽管马大帅的女儿武六相信马走日没有杀人，从而舍命相救，最后他还是难逃一死。电影艺术的一个重要特点就在于时空背景具有假定性，即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会假定影片是真实可信的。除了道具、布景、服装的真实感之外，音乐作为电影的音响元素之一，不仅在听觉维度方面赋予了电影丰富的表现力，更重要的是，能够从时空、情感等维度在电影与观众之间构架假定性桥梁。电影《一步之遥》选用吻合其时空背景的经典音乐，从而利用观众对音乐的先入印象来加强观影的假定性。①该片有近30段音乐，总时长约占片长的一半。这些电影音乐或者出自影片场景和人物演唱，成为剧情的一部分；或者作为背景乐来加强画面情绪并推动剧情发展。
一、音乐作为情节内容铺垫假定性
出自影片中人物的演奏演唱，或者在影片场景中出现的音乐作为情节内容的一部分，在听觉维度对假定性进行了铺垫。影片从第10分钟开始，以约半小时的时间来展现“环球花域总统决选”，主要音乐段落包括：比赛现场开赛的爵士歌舞《SingSingSing》（选自20世纪初“BennyGoodman”的歌舞）、选手白狐（WhiteTigerFoster）展示的歌舞《SummerTime》（由1935年美国歌剧《PorgyandBess》选段改编）、选手上官青卢展示的歌剧选段《我亲爱的爸爸》（选自20世纪初，普契尼独幕歌剧《强尼•史基基》）以及选手白狐展示歌舞《SouthPacific》（选自1949年美国同名音乐剧），最后宣布比赛结果的现场配乐《日出》（选自理查斯特劳斯的交响乐《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等。从百老汇歌舞片的风格，到20世纪初上海滩流行的中外音乐的选用，在视听维度上增强了观众赏片的带入感。影片过半，上海滩艺人王天王在表演“枪毙马走日”的结尾，演唱《天涯歌女》（1937年红遍大江南北的中国电影《马路天使》主题歌）并把歌词改为“完颜呀总统，变呀变了心。小妹妹挣钞票，郎花不着。英呀我只能把你一刀分”。以极为恶俗的表演，对马走日极尽污蔑与侮辱。马走日找他送钱并求情之后，王天王却罔顾江湖道义，变本加厉地继续表演。可以说，马走日在逃亡两年之后，这首改编歌曲成为他不得不现身的关键情节，对影片发展进行了合情合理的铺垫。马走日被捕后，武六、武七和项飞田等人欣赏武六拍摄的默片《项飞田枪毙马走日》，配乐《魔鬼的笑声》（帕格尼尼第13首随想曲）与画面主题吻合。第二段《马走日杀完颜英》的音乐以贝多芬的《大赋格》开头接《献给爱丽丝》，从戏剧性突转到抒情性的风格，与画面情绪配合得丝丝入扣。至引渡马走日的现场，军乐团演奏《一个斯拉夫女人的告别》（选自20世纪初苏联军乐）；以及婚礼上武大帅和武六合唱的《饮酒歌》（选自威尔第歌剧《茶花女》），无一不从时空背景上对影片的假定性进行了细致衬托。
二、音乐作为情绪渲染加强假定性
不在影片场景中发生，而是后期作为画外音加入的背景音乐，作为情绪渲染也起到了加强假定性的作用。《一步之遥》片头就以“日出”主题带给观众以“史诗片”的心理定位。黑屏的大段旁白配以《索尔维格之歌》（选自挪威作曲家格里格为易卜生诗剧《培尔•金特》所作配乐），单簧管那天鹅绒般的音色缓缓演奏出主旋律，宛如故事的缓缓展开，加强了第一人称叙述式的影片娓娓道来的情绪。完颜英宴请马走日之后，两人去挑选婚纱的音乐是亨德尔《德意志舞曲》中的《C大调》第一首，快三拍子分解和弦上行旋律配上弦乐震音的铺垫，充满活力和喜剧色彩的音乐夸张地表现了完颜英欢乐的心情。二人吸食鸦片之后便去开车兜风，变形了的爵士乐音调恰到好处地强化了画面的迷离感。京剧配乐则是对充满中国色彩的“嫦娥奔月”式车祸场景假定性的最好注脚。马走日醒来后逃亡时再次出现的《德意志舞曲》主题则是对“婚纱”的回顾与反讽。马走日去找武六帮忙，在其宛如火车车厢般的房间里陷入到两人在法国留学的回忆之中。火车车轮声从远方缓缓带来苏格兰民谣“罗梦湖”，优美的旋律与伤感的歌词，加强了观众对马走日追忆与感怀往昔的通感。马走日救出项飞田，并与武六一起开车将其送回之后，马、武二人在车内互诉衷肠时，竖琴演奏《罗梦湖》的旋律若隐若现，音乐成为了爱情的象征。之后，马走日继续逃亡，而《索尔维格之歌》作为马走日形象的主题再次出现。影片结尾，武六在武大帅的婚礼现场救出马走日并开车出逃。路上，武六与代表旧思想的母亲决裂，从对骂到互相枪击。配乐《德意志舞曲》以一种奇妙疯狂的黑色幽默再次加强了场景的情绪假定性。马走日死前的大段表白配以《索尔维格之歌》，回顾了人物的悲剧性命运。尾声以蒙太奇镜头切换到武六目送马走日坐火车远行，《罗梦湖》带来了情感呼应。最后，《索尔维格之歌》再次响起，为全片做了情感总结。
三、音乐作为主题形象构建假定性
从出现次数以及在影片中的重要程度来看，选自《培尔•金特》的《索尔维格之歌》（格里格作曲）无疑是影片最核心的音乐主题形象。乐曲在开场旁白、环球花域总统选举结束、马走日逃亡、片尾主人公独白等处多次出现。这一动人的旋律不仅深入地契合了影片的情感基调，而且其文化内涵也成为对影片假定性的提示。从某种意义上说，马走日就像培尔•金特，而《索尔维格之歌》就像“马走日之歌”，《一步之遥》就像《培尔•金特》。诗剧《彼尔•金特》中大量采用象征和隐喻的描写叙述手法，塑造了众多扑朔迷离的梦幻境界和鲜明的人物形象，剖析了当时挪威上层社会人们的思想倾向：“培尔•金特作为一个病态地沉溺于幻想的角色，是权迷心窍和自大狂妄的牺牲品。年轻时他就有很多粗野、鲁莽的举动，经受着命运的多次捉弄。离家出走在外周游一番之后，回家时他已年老，途中翻船又使他像离家时那样一贫如洗。年轻时代的情人，多年来一直忠诚于他的索尔维格来迎接他，培尔•金特筋疲力尽地把脸贴在索尔维格的膝盖上，终于找到了安息之处。”②《索尔维格之歌》在《培尔•金特》第四幕出现，是其未婚妻索尔维格表达深情思念的一段经典音乐。音乐是主歌加副歌的典型二段体结构，充满着淡淡哀愁的主歌和洋溢着乐观希望的副歌，具有对称结构和强烈对比，体现出极为深刻的音乐内涵。主歌是挪威民歌风味的摇篮曲。a小调的暗淡色调、弦乐轻声齐奏的连音表现了索尔维格在宁静沉思、忠贞不渝、悲伤地盼望恋人归来的纯洁心境。四四拍的旋律速度较慢、节奏平稳，抒情婉转而绵长，充满了思念之情。主题第一乐句从属音开始又回到属音，以上行级进的缓慢的大山型旋律构成了音乐沉重的基调。音符先长后短的顺分形节拍组合，则进一步增强了音乐的歌唱性。乐句结尾经过一个极不协和的、和声小调升高了的七级音，使得音乐情绪充满了哀伤之感。第二乐句使用还原七级音，又使音乐情绪稍微平和一些。第三、四乐句，作曲家大胆使用属音，到升高了的下属音构成的诡异的小二度下行，再接大三度旋律下行，并且在下方大二度有一次模进。这一巧妙变化给音乐色彩带来了强烈的魔幻感。副歌是挪威乡村舞蹈音乐，调性转为明亮欢快的A大调，轻快活泼的跳音表达出女主人公对未来的乐观主义态度。四三拍圆舞曲般的旋律速度较快，再加上连续符点与切分的节奏以及中间点缀的装饰音，从调性、节奏、节拍、旋律等方面更加鲜明地与主歌部分形成了风格对比。乐句类似于回音结构的围绕属音进行的旋律线条单纯而活泼，音符等分形节拍组合增强了音乐的舞蹈性，单纯用调性音及调性和声表现出一种明亮的色彩。副歌的音乐晶莹透彻而意蕴丰富，其舞蹈性的风格使得全曲在忧伤的基调中又蕴含了希望。总之，这段言简意赅而变化丰富的音乐对人物的精神进行了深刻剖析和高度概括，使得观众对马走日命运的魔幻性与悲剧性更加感同身受。结语电影《一步之遥》音乐与剧情完美结合，在影片与观众之间构建了假定性桥梁。其音乐立足传统又巧妙创新，笔者认为，其值得国产先锋电影学习与借鉴。音乐的经典性使电影既充满象征意蕴，又易于接受，既隐喻又不晦涩。带有时空烙印与文化内涵的音乐与充满想象的画面情节有机结合，赋予了影片更强的生命力，不断为观众带来视觉、听觉和心灵上文学期刊的震撼，产生了极高的艺术价值，充分展示了音画结合的艺术魅力。
作者：龚易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