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毕克顿的语言进化研究
毕克顿认为语言从根本上是生物学上的,不是文化上的,不能被创造,只能是进化而来。语言是人类这一物种的生物特征,它的出现就如同人能独立行走或用手抓起食物一样。在毕克顿看来,语言不可能是为了交际的需要和适应社会发展而被创造的。在毕克顿1983年的研究报告中给出了一组句子,其中“bin”就是表示过去时间的助动词。他指出如果语言乃人为创造,那么为了交际的需要,关系代词应该是必须的,时间助词在很多情况下是可以省去的。为何语言的“设计者们”不能照顾到语言使用者的“舒适度”,更人性化一些呢?在毕克顿(2009)中,他用生动的小说体文笔和清晰的逻辑阐述了他的假设:语言产生于原始人类生存的竞争压力,为了建立属于他们的生态位(nicheconstruction)。当人类的祖先在非洲贫瘠的草原上生存,作为肉食动物的他们需要寻找食物。由于食物缺乏,而同为食肉动物的其他物种过多,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种族多以家庭为单位生活,我们的祖先需要以人多取胜。因此合作是他们获取宝贵食物的唯一途径,否则都得饿死。那么他们就需要真正的语言来向其他人表述食物以及所在位置。这时动物的交际方式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了,因为他们需要劝说其他的非家庭成员去他们说的地方,让其他人放弃自己可能的行动计划。可能其他物种头脑中也有概念结构以及潜在的象征符号,但是他们没有竞争生存的压力从而要求他们去使用这些概念结构。毕克顿(2009)认为语言进化的过程分为六步:(1)动物拥有概念,但不会“合并”这一过程中的每一阶段都会自然推进下一阶段的产生,如早期原始人开始使用交谈,就会促使产生一些共有的概念,而后来的概念的合并产生了句法(按照毕克顿的观点,这一阶段应该是源自基因突变),然后人脑容量变大,思维变得复杂(Bickerton,2009:189-190),这6个阶段最重要的是第三阶段和第四阶段。因为毕克顿认为语言进化研究有两个中心问题:(1)象征符号(代表概念)如何进化而来?(2)句法如何进化而来?象征符号即词汇或者手势等,代表概念用于指称。象征符号与句法不可能同时出现,符号的出现比句法早,就像5%的眼睛得以进化成型一样,一词一句的“语言”要好过什么都没有。在早期的洋泾浜语和外国人说话中都会用象征符号去表达一些观点和意思,这时并没有句法(Bickerton,2005)。这里的象征符号应该就是语言的先在形式———“原始语言”,它是在合作劳动中,我们的祖先出于互相交谈的需要以渐进的方式出现的。
2“原始语言”———语言产生的先在形式
不同于其他生物学家认为为了重现人类发展的过程,需要通过细致的考察化石证据才能实现,毕克顿认为要解答语言的起源问题也可以从现存的活的语言化石入手,它们能使我们洞悉语言出现的过程(Bickerton,1990、1995)。人类最近的亲戚黑猩猩,在让他们学习类语言系统时,我们了解到大猩猩具有人类的表征和个体的表征并且能互相区分。但他们只能掌握一二百个词汇,人类的词汇量却有上万个。而更明显的区别是猩猩的词汇中没有语法词,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们能学会句法———人类语言的核心。早期的洋泾浜语里,词与词之间没有结构关系,就像是一颗一颗的珠子组成的珠串,而连接它们的仅仅是语义,没有“合并”(merge)的存在,也不会有“递归性”(Bickerton,2009)。在这样的实证研究基础之上,毕克顿认为的确存在着一个语言表达的模式,它与通常人类使用的语言相分离。经过训练的猩猩,两岁以下的孩子,在早期被剥夺语言的成年人和洋泾浜语的使用者都呈现出这一语言的特征,即原始语言的特征。毕克顿认为“原始语言”出现的时间可能是200万年到300万年前,受到生存的压力而出现的。有学者(乔姆斯基)并不赞同“原始语言”的存在,认为是原始语言就应该有符号的“合并”。毕克顿(2009)明确表达了不认可乔姆斯基的思想,并列举早期洋泾浜语的例子,认为“合并”存在于句子层面,“原始语言”中没有句法。很多学者(Pinker&Bloom,1990;Pinker,1994;Jachendoff,2002)认为“原始语言”只是语言进化中若干阶段中的第一阶段,而对于毕克顿和他的拥护者(Davidson&Noble1993)来说,“原始语言”与“人类自然语言”之间没有中间过渡阶段。
3“神奇的一刻”———语言(句法)的产生
在原始语言———象征符号出现之后,为何这些符号不能自由组合,无限递归成更长的单位呢?原因是没有句法。句法是语言的核心。象征符号是文化的产物,可以被任何语言所接纳或借取,如汉语借用外语词汇“麦当劳”、“布尔什维克”。英语接纳汉语词汇“leftgirl(剩女)”,但是语法结构是生物学上的,不能随意更改或增减(Bickerton,2005)。那么句法是如何进化来的呢?为何毕克顿认为句法产生于“突变”?句法的出现来自于“神奇的一刻”,在那一刻,第一个具有意义的话语产生了,一个句子产生了。有意义的话语是指听话的人听懂了其中的意义并知道如何做出相应的反应。在那一刻,大脑的内部结构产生了质的变化,人类语言完成了从“原始语言”到“人类自然语言”的飞跃。毕克顿认为原始语言与人类自然语言的区别广而深。原始语言同人类自然语言不仅有句法之分,其词汇也有质的差别。人类语言词汇有两个特点,其一,它与自然事物的脱离性,其二,它必须根据意义的相关关系和结构分层次储存在整个意识场里。基于这两点,人类的语言的词汇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使得句法的产生成为可能。“位移性”也被认为是人类语言区别于动物交际系统的最显著差异。然后,毕克顿用逻辑反证法来进一步论证自己所坚持的“神奇的一刻”,即“突变论”。他说,如果语言是由原始语言而来的,那么不妨设想,60%的语言又有何用呢?语言,无论是在技术简单或复杂的年代,都是复杂的、完善的,反之就不是语言。他反驳关于句法的种系发生论的观点,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大脑的细胞分子各具功能,逐渐积累。而毕克顿认为大脑的功能就像一个完整的网络,一个网络在完成之前不称其为网络。就好像一个刚刚建造完的工厂,在最后的电路接通之前,这个工厂不具有任何功能。(成晓光,1999)此外,从人类进化史来看存在着“突变”。在上万年的时间里,我们的祖先们,包括我们的亲属尼安得特尔人遵循着保守简单的生活方式,但是突然地,我们的祖先迸发出持续不断的创造力,为何会有这种反差?很明显,动因在人的认知能力的发展,而句法的产生应该是促使认知能力发展的最好解释(Bickerton,2005:520)。从现有的证据看人类的认知不是逐渐进化而成的,其中两百多万年的进化没有留下人科动物(hominid)的行为和技术逐渐发展的痕迹,长久的停滞后,在12万年前的南部非洲出现了认知飞跃(cognitiveexplosion)。这种认知上的飞跃和语言突现论在理论上是契合的(Bickerton,1998)。这是毕克顿认为自己为何支持“突变论”最充分的理由,并曾多次提到(Bicker-ton,1998、2005、2009)。RobertBoyd和PeterRicherson曾就困扰人类学家的一个问题做出如下表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原始人类采取人数较少的家族式生活方式,但是在接下来的500万年到1000万年间,原始人类又以人数众多的合作形式生活,是什么让他们与其他哺乳动物的生活方式产生不同呢?会不会是一些不同寻常的进化环境促使原始人类比其他哺乳动物更加包容?(Bickerton,2009:167)毕克顿认为人类学家对“不同寻常的进化环境”总是视而不见。为何人们会反对“突变论”?究其原因在于长久以来的“老观念”:人类进化史应该是一个线性的、从黑猩猩平稳地进化到人类的过程,中间不存在任何的急速发展或者曲折的过程。所以旧式的、不充分的解释总会循环出现:合作式生活是因为他们会为对方考虑,或者是有些文化的因素导致,也有可能兼而有之。(Bickerton,2009)
4.对毕克顿语言进化“突变论”的评述
通过毕克顿的著作可以感受到他本人渊博的知识,他试图从古人类学、生物学、人类学、遗传学、神经科学等众多领域阐述自己对语言起源的认知。与其他语言起源研究学者一样,毕克顿用他严密的逻辑和犀利的语言,推理语言是如何产生的,人类自然语言产生并非逐渐进化,而是来自“突变”。他充分认识到研究语言进化必须同时从多学科的角度进行,而他对于“突变论”的推理过程大量引用了不同学科的研究成果。在毕克顿关于语言进化突变论的推理过程中,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对克里奥耳语的发展研究成果的陈述,这可能比其他语言学家们的思辨更有前景和说服力。毕克顿(1983)已经证明了夏威夷克里奥耳语只用了20年时间便完全定型(1900~1920)。这一事实无疑给渐变论提出了挑战。沃德豪(Ward-haugh)(1986:77)认为克里奥耳语同其他语言之间本身是没有什么差别的,“我们称一种语言为克里奥耳语只是因为我们知道它的来历”。既然语言难以找到“化石”,那么从洋泾浜和克里奥尔语的研究中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探究人类语言的起源。现在,克里奥耳语言学研究已经表明:洋泾浜化是能够在“一夜之间”发生的,而克里奥耳化最多也不超过两代人。那么语言演变在多大程度上是渐变和规律的,或者就是突变的?但是,既然毕克顿认为语言是生物学基础上的,不是文化的,但是从他的推理过程中(动物交际系统———原始语言———人类自然语言)对生物和文化因素进行很好的区分。人类的祖先是在非洲的土地上,为了生存相互合作而促使了语言的产生,这里的“非洲”、“合作”等都属于文化和交际的内容。合作对于很多的肉食动物(如狼群)来说,都是获取食物的途径之一。基于此,这些动物们为何没有使用所谓的真正的语言来向其他的伙伴表述食物以及所在的位置呢?此外,所有的生物都有争夺生态位的压力,为何只有人类祖先的压力要求他们去使用概念结构?这些可能都是毕克顿在推理过程中存在的问题。
5.结语
“突变论”较于“渐进论”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因为它违背了人类起源研究的鼻祖达尔文的思想。毕克顿的“语言进化突变论”旗帜鲜明,不做任何温和的修饰。他始终认为人类语言与动物的交际系统之间存在质的不同。他认为句法是人类语言的核心,并提出语言(句法)的出现是在“原始语言”基础上的一次飞跃。毕克顿支持乔姆斯基的“大爆炸”,语言进化突现观,也承认后者对于自己观点形成产生的重要作用(Bickerton,2009),我们看到在他的推理过程中有很多乔氏术语,如“合并”、“递归性”、“概念结构”等。但相较于乔姆斯基(1972,2002),从毕克顿的论著中可以看出他对语言进化问题的探讨更为执着。尽管他的逻辑推理中存在一些令人质疑之处,他对于夏威夷等地的洋泾浜语言的研究成果为他的立论提供了比较强硬的推理依据,这点应该是他对语言来源研究的一大贡献。
作者:付蓓 单位:北京外国语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