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智慧的维度
身体的维度、情感的维度、道德的维度都需要进一步超越。用一种超越之维来透视宇宙人生，将获得真正的智慧，以这种真正的智慧来看待宇宙人生，则能真正解除生死的焦虑。为什么要越过这三个维度？现代著名高僧印光法师说：“夫人宿世果种善根，且无论为学求道，可为出世大事之前茅。即贪嗔痴等烦恼惑业，疾病颠连种种恶报，皆可以作出生死入佛法之因缘，顾其人之能自反与否耳。不能自反，且无论碌碌庸人，为世教之所拘，即晦庵、阳明、靖节、放翁等，虽学问操持见地，悉皆奇特卓荦，然亦究竟不能彻悟自心，了脱生死。其学问操持见地，虽可与无上妙道作基，由不能自反，竟为入道之障。可知入道之难，真难于登天矣。”[12]像王阳明这样的大儒，虽然道德、学问非常崇高，竟然也没有入道，不能不令人震惊！要解决这一问题，必须超越以上三个维度，进入到智慧的维度。智慧的维度以禅宗为代表。禅宗是中国化的佛教，是中国传统文化不能越过的重要组成部分。智慧的维度包括道家思想对道的论述、儒家思想对仁和心性的论述，但是都没有佛教的思想深刻透彻究竟。从这个四维结构来把握中国传统文2015年第11期总第416期化精神，还需注意两点：首先，这四个维度是由低到高上升的。身体的健康是基础。但人的生命质量不完全在于身体的健康和寿命的延长。为了避免人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要有人的情感，这就上升到情感的维度。但情感需要节制和规范，需要致中和，这就上升到道德的维度。道德的维度犹有局限。道德只是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样，而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因此需要上升到智慧的维度，智慧告诉了我们坚守道德的原因。其次，每个维度的代表内容不是绝对的。例如，身体的维度里，要达到养生的目标，儒释道三家的智慧是少不了的，有了这个智慧的指导，才能真正达到养生的目的。比如，情感的维度，诗词歌赋中，不仅仅有情感的宣泄和升华，由于中国人思想的复杂性，这些艺术门类里面自然而然地表达了很多儒释道的思想，成为“载道”的工具。再如，儒释道里面，都有对道德的论述，也都有对智慧的探讨，只是道德的维度中，以儒家更为突出，因而作为代表；在智慧的维度中，以佛教禅宗更为突出，因而作为代表。实际上，这些内容都是有交叉重合的。总之，从这四个维度来把握中国传统文化的结构和内容，能比较全面地把握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
二、中国传统文化四维结构背景下的幸福论
由于上述四维结构是从人的存在性的焦虑，特别是生死焦虑的视角出发构建的，因此每一个维度对这些焦虑的应对，实际上也给出了不同的通向幸福的道路。对焦虑和痛苦的克服，就是对幸福的实现。因此相应地，从中国传统文化的视角看，人们对幸福的追求也有四个不同的层次。这就是由上述四个维度对应的身体层次的幸福、情感层次的幸福、道德层次的幸福、智慧层次的幸福。[13]
1.身体层次的幸福
身体层次的幸福，就是身体的健康和寿命的延长。在这个层次上，如果一个人保持身体健康的状态，无病无灾，寿命比较长的话，这个人就会感到幸福。一个健康、健全的人，在看到别人生病或残疾时，能够从自己的健康和健全上感到幸福。或者某个人，当他生病时，会思念身体健康的时候，等疾病过后，会在这种无病的状态中感到幸福。身体层次的幸福是一种最基本的舒适感。
2.情感层次的幸福
情感层次的幸福来自情感的满足。处于情感层次的人，如果情感得到了满足，就会感到幸福。这种情感的满足表现为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沉醉，包括爱情、友情、亲情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南唐大词人冯延巳的一首词《长命女》里写到了一个女子对人生的美好期待和祝愿：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春暖花开，有酒有歌，一幅美好的场景。词中的长寿的愿望、健康的愿望代表了对身体层次幸福的追求，而爱情美满的愿望则体现了情感层次的对生命的沉醉。身体层次的幸福和情感层次的幸福是密不可分的。要有身体才能享受情感；而情感的满足是服务于身体的。但身体层次和情感层次的幸福有很大的缺陷，因为肉体不可能不生病老化，情感也生灭不定，而且每个人最终都会死。所以，如果一味沉溺在这两个层次中，必然会带来失望。所以古代的圣人进一步追求道德层次的幸福。
3.道德层次的幸福
道德层次的幸福以追求道德的完善为幸福。在这个层次上，不需要太多的物质享受，也不需要过多的对情感的追逐，只要在道德上没有瑕疵，践行了圣人对道德的要求，就会感到快乐。道德层次的幸福以“孔颜乐处”为代表：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粗茶淡饭，住得很简陋，但孔子和颜回都很快乐。为何感到快乐呢？因为他们心中有完善的道德在。所谓“贫而乐（道）”（《论语•学而》）也。但是道德的完善只能去除粗重的烦恼，还有细微的烦恼无法消除。另外，如果没有智慧的话，只是僵硬地恪守道德，也会带来新的生命的焦虑。
4.智慧层次的幸福
智慧层次的幸福与人的终极关怀有关，通过认识宇宙人生的真相从而超越世俗的苦乐达到终极的幸福。如何认识宇宙人生的真相？《庄子•大宗师》云：“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天机”可以理解为认识宇宙人生真相的智慧，欲望太深的人，很难得到这种智慧。必须不断去除各种自私的欲望，达到无欲无求，才能认识宇宙人生的真相。《庄子•逍遥游》中说：“圣人无名，神人无功，至人无己。”圣人去除了对名声的执著，神人去除了对功绩的执著，至人去除了对自我的执著。至人逍遥于天地之间，自我与外物的界限消除了，生死的界限也消除了。至人消除了生死的焦虑。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禅宗中，快乐表现为证悟的快乐。“证悟的快乐是有情而不为情役、闲云野鹤的禅悦，是物我两忘般若空的快乐。”[14]这种快乐在佛教中称为“涅槃”，即不生不灭。因为身体的快乐、情感的快乐、道德的快乐都是有生灭的，这就造成了这些幸福的不圆满性。而证悟的快乐，是证悟到不生不灭，处在一种绝对的快乐之中。这一快乐对世俗人来说比较难，但是这一快乐的基础——减少、控制乃至去除欲望，可以慢慢做起。控制与消除欲望的，乃是智慧的表现。道德层次的幸福与智慧层次的幸福密切相关。道德告诉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智慧则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论语•颜渊》云：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孔子告诉颜回，不符合礼的不要去看，不符合礼的不要去听，不符合礼的不要去说，不符合礼的不要去动。这里就是一个道德的要求，没有说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要乱看、乱听、乱说、乱动呢？老子《道德经》第十二章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这里，不仅不符合礼的不要看，一切令人动心的外物五色都不要看，因为老子的智慧告诉我们“五色令人目盲”。道家教导人在满足基本的物质生活需求以后，不要去追求“五色、五音、五味、驰骋畋猎、难得之货”等，要做到无欲无求，在此基础上，顺其自然而行事，就会“无入而不自得也”。能如此，不就是心灵宁静的幸福吗？
5.小结
幸福的四个层次，身体的层次、情感的层次、道德的层次、智慧的层次，可概括为“体-美-善-真”四层次。身体的层次追求身体的健康和寿命的延长，以舒适为目的；情感的层次追求情感的愉悦，是以美为最高的要求；道德的层次追求道德的完善，是以善为最高的要求；智慧的层次追求宇宙人生的真相，是以真为最高要求。从中国传统文化来看，身体层次的幸福启发我们要从道家的养生、中医、太极中汲取智慧，保持身体的健康，这是一切幸福的基础；情感层次的幸福启发我们，不要沉溺于物质和感官的享受，以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文化艺术来升华精神；道德层次的幸福启发我们，要向古代的圣人学习，遵守人伦规范，在道德的完善中安身立命；智慧层次的幸福启发我们，要从禅的智慧中学习如何顺从自然的法则而生活，无欲无求，从而能够从各种痛苦中解脱出来。身体层次的幸福和情感层次的幸福可以说以获得为目的，获得健康，获得寿命，获得情感的满足等。这种获得会激发人的欲望，当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时，人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获得满足。而道德层次的幸福则是“得其所应得”。如孔子所说的：“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论语•述而》）如果富贵可以追求，我就努力去追求；如果命中无富贵，不可求，我也不强求。这就是去追求应该获得的，不妄求。而智慧层次的幸福则是进一步无欲无求，是一种放下的幸福。不执著，能放下，因而获得无上的幸福，这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活在当下”的真义。
作者：刘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