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锦添那里,“额妆”是表征其艺术观念的代替物或表意符号。德里达指出,“这些补充物激起的正是它们所延宕的事物的存在感。”“正是这些符号或者叫补充物,造成了那种确实有什么东西存在,可以抓得住的感觉。”⑥作为表征符号的“额妆”延宕了真实人物的存在感。对表征符号的突出强调造成了表征符号对人物在场的代替,取消了人物的真实在场。但凡头顶贴片的就是贵族阶层的女性,至于她是黛玉还是宝钗抑或是贾母就很难区分了。大观园里到处是“额妆”的游弋,抽象化的“额妆”表意实践实际上达到的是人物类型化的效果,只见贴片,不见人物的精神气韵。既如此“额妆”如何能实现突显人物的身份地位、区分世俗文化的功能,更不消说塑造出活泼泼的红楼女儿。2010版《红楼梦》服饰追求呈现出传统价值观的消弭与消费主义价值观的凸显。服饰文化承载着物质形态与精神意蕴的双重旨趣,是读者领略时代衣饰的流行风貌,解读人物内蕴的钥匙。《红楼梦》服饰美学的博大精深令后人叹为观止。新版服装花费高达四百多万。但剧中人物的衣饰色彩单一,款式千篇一律。然剧组为代表贾府三代最高女性地位的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定制的苏绣华服,每件的价格就达数十万元。与2010版相比,87版尽管物质条件有限,但衣饰的选取随人物的性格而异,因情境设置而变,色彩繁复,样式多变,造型考究,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红楼服饰文化的博大精深。衣饰作为形象的媒介符号,通过“立象以尽意”悬搁自身的物性。2010版《红楼梦》对衣饰物质性的突出背后隐藏的消费社会所带来的观念的变迁。演员对人物的形神塑造,被服饰的物质性对人物地位的彰显所代替。正如让•鲍德里亚所言:“文化中心成为商品中心的组成部分。”⑦
2010版《红楼梦》在音效配乐形式方面竭力创新,音乐主创团队希望通过昆曲元素与氛围电子乐的跨界融合凸显出2010版兼具古典与时代感的音乐特色。但2010版音乐却饱受争议。2010版《红楼梦》音乐究竟是曲高和寡,不能被世人所理解,还是主创团队在求新逐异的驱动下走入了创作歧途?笔者以为,2010版音乐将新与异上升为本体追求,但其实现方式却背离了电视剧音乐创作的艺术法则。音乐求新本没有错,关键的问题在于新应新在创作出音乐与文学合璧的时代回响,而非简化为对观众视听的轰炸。音乐创作应通过对原著人物命运与意蕴的深入体味,创造性地运用音乐材料和当代技术,以有形解无形,赋其音传其韵。而非通过视听感受的陌生化来实现其求新意图。2010版《红楼梦》音乐的陌生化、剧场化,使观众止于“听”,忘乎“品”,阻断了由“听”入“心”的体验路径。
没能很好地发挥出音乐在塑造人物、推动情节发展、烘托情境的作用。“当不同质的音乐材料以拼贴的手法组合而成为音乐的一部分时,不在同一个层面的材料会出现不可避免的碰撞、对抗,甚至是排斥,如此就会突破原有音乐语言或者传统语言的统一结构,彻底摧毁传统音乐的理性元素和完整性,形成激烈的冲击和断裂。”⑧此外,2010版音乐借运用昆曲唱腔以实现还原历史风貌突出古典韵味的实践,同样走入了“得其形、失其神”的创作歧途。首先,对脱离了剧场情境的昆曲唱腔的运用很难传达出作为整体所传达出的历史感和古典美。其次,昆曲唱腔被作为原著古典意蕴和唯美风格的象征符号。而2010版音乐作为对象征符号的昆曲唱腔的演绎是“象征的象征”,与原著隔了两层,传达不出原著的意蕴和旨趣便成为一种必然。当音乐游离于原著之外,那么创造出时代的《红楼梦》音乐经典只能成为一个传说。此外,对昆曲唱腔可传唱性的技术层面的改造不够,也是2010版音乐不被观众接受的重要原因。音乐物质形态突出、象征符号游弋,是2010版音乐创作的“阿喀琉斯之踵”。其症结在于其一没能“入乎其内”,红学修养的匮乏直接阻碍了音乐创作者对作品精髓的神会,难以完成与文本对话,赋予经典以新的生命力。其二没能“出乎其外”。这一方面取决于由文学语言到音乐语言转化的得当与否,一方面受制于现有的音乐技术、物质形态对所需传达意蕴实现的可操作性。只有做到寓无形于有形,知其物传其神,才能实现音乐与文学的合璧,创造出时代的音乐经典。
就表达媒介而言,文学经典《红楼梦》的语言符号同样具有物质性。在中国传统美学中,“言”是为达“意”的,所谓“得意而忘言”,正是在对“言”自身物质性媒介的超越中,完成了“意”的构筑,使文学作品呈现出形而上的诗意空间。《红楼梦》被誉为“说不尽的”,之所以说不尽,是因为红楼梦的语言运用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以最少的能指传达出无限的意蕴。由此可见,对语言表达媒介物质性的抑制和超越是造就文学经典内蕴与品质的内在指向。以此反观2010版《红楼梦》的艺术实践,其中的失当显而易见。对视听媒介物质性的凸出,对消费主义的创作逻辑和造型观念的标榜,使其在创造传媒时代的影视经典之路上渐行渐远。因而,今后的文学经典影视改编必须警惕消费主义的逻辑观念,还经典以真实的在场;抵制视听媒介物质性的突出,将物质性的强化转化为物质性的超越、突破,探索“立象以尽意”的创造之路,还影视经典应有的文化蕴含、艺术浓度和思想深度。惟其如此,才有可能创造出不愧于时代的影视文学经典。
作者:王琦